祝她成功……艾米莉亚合上眼,被拉入梦中。
4.
嗨酱看着冷掉的对话框,眼泪一滴滴砸在手机屏幕上。数不清的怨恨从手机里漂浮出来,在空中破碎。
如果自己能够再多了解一点目的地的信息?
如果在这次实验前调整好心态?
如果……小明能放点水,别这么较真?
嗨酱用力地摇头,把最后一个念头甩出脑子。
就算是小明放水,但科学是不会放水的。轻慢敷衍的回路不仔细看还行,真的把内外两部分循环放在一起诵读只会把自己扬了,都不用澳洲的太阳晒,大风吹,走两步就散了。
她把自己摔在床上。不大的眼睛里充满血丝,眼下青黑一片,憔悴极了。
研二第一学期已经结束,毫无进度,连第一次传送都没有完成,更不要说原定实验计划里的多环境传送稳定性检测。
她和小明约好的,沙漠,雨林,海滨和极地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都去不成啦!
艾米莉亚躺在床上突然睁开眼。叹息悠长婉转,带着热量散开在冰冷的空气里。
睡前乖巧燃烧着的骷髅已经不见了。地上只留着一堆灰白色的无机质不可燃烧物。
她把枕头下压着的法杖抽出来,躺着使了个亡灵召唤法。骷髅抛弃了原先的骨架,受了八小时炙烤的考验,把灵魂强度提升到了能单独存在的下限,也就成了亡灵。
她看着开心地转圈圈的亡灵,窗外下着大雨。很大,厚实的木屋被砸得响个不停。
漆黑天空中看不见云,极低地压迫着大地和大地上的一切生物。
艾米莉亚试图再次入睡,她闭上眼,抿唇,老老实实地把手臂放回被子里,避免接触空气。更像人,也让她更舒服。
她黑色的发丝被压在枕头上,有些不舒服。
于是艾米莉亚用手轻轻推开头发,又躺了回去。莫名的委屈在她心中蔓延。
为什么要在这个鬼地方做怪梦呢?没有报酬,没有帮手,小镇上其他人这时一定很快乐吧。正值小镇一年一度的鲸落日,漂浮在小镇上方的鲸鱼岛会在人类温野的指挥下缓慢下落,彩虹桥比较社恐,把一只手搭在小镇上就再也不愿意靠近。阿剑描述这景色时满脸怀念。她也想看害羞腼腆的彩虹桥,也想参加鲸落日的庆典,随着鲸鱼的歌声在喷泉旁跳舞。
艾米莉亚眼角有泪划过颤抖的睫毛,半路顺着脸颊肉滑落湿透了枕头。
反正也没有活人会听见。
她松开了咬紧的牙关,痛痛快快地哭起来。一个人是不行的,她能召唤出一百只小骷髅为自己跳舞,可是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在孤独中旋转。
她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孤单包围,找不到出路,心里最后的火苗熄灭了,朋友的影子也随之黯淡消失。
“pengpengpeng!”
粗鲁的拍门声突兀传来。
艾米莉亚哭得头发乱如春日乱草,夹带着湿漉漉的泪珠,一瞬间竟然停不下来。
“是谁呀!”她急忙地掀开被子跑去开门,全然不顾自己穿的单薄睡衣。
戴着红色毛线帽的小明穿着纯白毛衣,正拎着两个大箱子站在门外。她冻得脸红,像熟透了的桃子,帽子刻意留出的耳朵位置晃动着,仿佛这样可以暖和一些。
在她身后翻卷黑云摧折着,没有一丝光芒。
可是这一刻小明的身上居然白得发光。
站在光里的人带着寒冷冲上来抱住了艾米莉亚:“锵锵!好几天没见了!”
艾米莉亚长大嘴巴,灌了三大口极北之地彻骨寒风。
5.
“你本不该来的。”
小明把背包放在地上,做了个鬼脸:“来喽!有本事你把我送回去啊。”
艾米莉亚解开背包上的结:“没本事送你回去,也没本事让你在这儿上厕所、洗热水澡、吃炖肉浓汤和其他人通话。”
小明蹬掉脚上沾了雪的鞋,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传出的声音就闷闷的:“我要听故事。你在这儿都遇到什么有趣的事了?美味的海虎?产出糖果的贝类?书上不会都是骗人的吧。”
艾米莉亚摇头:“没有。但是我做了几个连续的梦。”
小明没有抬头,但是悄悄竖起来两只耳朵。
“在梦里,有一个女孩叫嗨酱,但是我知道她就是我。在嗨酱身边有一个小明……”
……
小明听着听着坐了起来:“基于非理性因素的语言想象类传送法术?妈耶——”
艾米莉亚点点头:“可能兔子小姐会比较明白吧。死灵法师其实也不太懂这些术法。”她脸颊上带着久居极地的红晕,眼神飘忽。
“如果能帮帮她们就好了……”
“我去找你想一起过小镇里的第镇节,镇上的花都开了,酒馆焕然一新,阿剑把所有的酒都拿出来招待客人,江乌回精灵森林摘了几车五颜六色的浆果。大家都很好,但是你不在。”
“见到你真的太好了!”
小明自顾自地讲起来,眼睛里亮晶晶地看着艾米莉亚。
艾米莉亚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是的,我每天也非常想你,想小镇里的每个人。我爱你们,因此恨这片极地上的风,恨偷懒的太阳和永不消逝的苍白月光。”
她抱住了自己的朋友小明,从怀抱里获得了满满的毛茸茸能量。
两位朋友一起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艾米莉亚说:“我能明显感觉到梦里的故事走向并不由我控制。”
小明点头:“我也是这样的,听说有人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并且掌控梦。”
艾米莉亚皱眉:“梦境术士的入学考核就是拿到梦境中的某样特殊物品。可惜我当年睡眠质量太好,几乎不做梦,所以没有考核资格。”
小明想了想自己常常失眠的朋友们,没忍住拍打了下艾米莉亚的手背:“真让人羡慕。”
“还有一种说法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脑海中印象深刻的事到了晚上就能转化为组建梦境的原材料。”小明继续讲。
艾米莉亚疑惑地说:“所以,要让我对和你相见这件事印象深刻?”
小明大声地笑起来:“是这样的。所以请你穿上我专门带来的新款猫耳女仆装吧!是你的尺码哟~”
说起猫耳,艾米莉亚的眼睛也充满了向往和渴望:“才不要……你穿才能让我印象深刻啊。超短裙女仆小明,而且你的话,猫耳也会比较真实。”
“说起猫耳……江乌又给我讲了一个新版本的故事……”
艾米莉亚被迅速转移走了注意力:“他都有为族人报仇、孤岛宝藏、古神诅咒三个版本了。这次他又讲了什么……”
小明讲完了故事,心里还在笑时就看见艾米莉亚对自己伸出手。
干嘛干嘛干嘛!警钟大作!
艾米莉亚坐起,侧过身,用手轻轻抚摸着小明的腰侧。
小明蹬圆了眼睛,像条活鱼一样翻滚起来:“不准挠我痒痒!”
可不管她使出什么战术,艾米莉亚冰凉的小手总是能够紧贴在她的腰间,不时又转移到小明的手心,轻轻用指甲和指尖滑动。
没完了是吧!小明笑得肚子都开始痛起来,眼角带着不知何时笑出的泪花,又笑又气,把指甲变出来轻轻在艾米莉亚手背上划了五道红痕。
艾米莉亚举起手背放在眼前看了看:“还挺好看的。”她按住了想缩回去的虎爪。
小明小心翼翼地看了艾米莉亚一眼,确实玩得太开心了以至于她完全忘记了对方是脆弱的人类。
艾米莉亚把左手放在虎爪上,用右手描摹二者之间的大小差距。“你看,差了好多,差不多是我手的两倍了。”
小明放下心,开心地凑过来:“我看看,我看看。”
“是哦,一只小明等于两只艾米莉亚。”
……
嗨酱坐在教室里听老师念ppt,初春的阳光洒在身上。
算算时间,距离彻底的大失败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她昨天没睡好,想小明,想了一会儿就睡了。
想她在做什么。
抱着手机摸鱼?
拖拉拉走出门铲屎?
在床上打滚?
如果她今天去实验室的话,会吃一顿早午餐,中午的时间点没有饭吃,然后晚上回家跟室友一起做饭,两三个菜配米饭,还有汤,一小碗。
如果不去实验室,也只有午饭和晚饭两顿……人类果然已经把早饭进化掉了。
她手指无意识转着笔。
为什么这么想见小明?其实嗨酱自己也想过很多次。可以一起聊天吃饭的室友,回家也很快,坐高铁只需要三个小时,但是朋友是不一样的吧。
如果不见面,总是想见面。
微信不行,写信也不行。她想让皮肤上每个细胞都感受到朋友的实体形式,想让眼睛记住在风里飘扬的发,微微扬起的嘴角,想让耳朵浸泡在声音中,展开成湿润的模样。
不论是拥抱,还是和猫咪玩耍,都能有朋友相伴。
嗨酱一次次在脑海里勾划出两个女孩手挽手相视而笑的场景。
“今天可够冷了是吧。”身旁的同学转过头跟她搭讪。
不知为何,声音有点熟悉。
嗨酱定睛看着同学:浓密的黑发微卷,没有涂匀的口红和不符合武汉初春天气的短袖短裙。
小明正抱着手臂发抖:“正涂到一半,想到你,突然被拉到这里了。”
嗨酱呆住了:“你……小明?”她连忙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下给小明穿上。
她拉着身边的女孩从教室后门蹑手蹑脚离开,跑下三楼。
“怎么你一下子成功了,我就成功不了?”嗨酱郁闷地抱怨着。
小明笑笑:“大概因为你是每天熬夜的笨蛋吧。”
道路旁积雪未化净,树木东倒西歪,像经历了一场了不得的战争。
在上课时间空无一人的校园里,两个少女手牵手前行,笑声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