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塔医院。

阴暗的病房内，少年靠在床头，他脸色苍白，神态自若，眼神黯淡，宽大的病服也遮不住他消瘦的身躯。

十年前他来到这家私立医院，重复着不变的日常——保证身体机能的同时，吃各种各样的药。

李重钰被窗外射进来的太阳光刺了眼，忍不住抬起手盖在脸上。他动作缓慢，就像迟暮的老人。

李重钰不觉得自己病了。可他们都说他病了，病的很严重——

“李重钰，你有严重的情感缺失，并带有非人性的冷漠心理。你知道，这意味着你很容易就随随便便的杀人。在这个世界，这是不被允许的。”

李重钰不知道，他就像永远长不大的婴儿，懵懂无知。

或许是他忘了。

房门被推开，护士端着一碗黑色液体走了进来。

“819，这是你今天吃的药。”

李重钰没有犹豫的喝了。只是很奇怪——这液体居然是粘的。

喝完后他靠在床头，身上已经出了细细的汗。

“很好，再过几天医生会来看你，状态好的话，可以进入普通病房开始观察，测试合格的话，你就可以出院了。”

护士端着碗走了，病房变得一片黑暗——连那一缕阳光都消失了。

李重钰躺在床上，强烈的困意涌上脑海。

“好奇怪……”

他的脑子突然一片空白。

……

“小钰……小钰……醒醒……求你了……”

“小钰！”

李重钰猛的睁开眼，然后迎上了一张雌雄难辨的脸。

“你……你是……”

李重钰的脑海里闪过一帧帧模糊的画面，剧烈的疼痛让他闭上了眼。

“小钰？你怎么了？是头疼吗？别怕，别怕，妈妈叫医生过来，别害怕啊……”

说完，女人仓促的起身要走。

李重钰拉住了她的衣摆。他努力回想着所有的一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只知道，面前这个女人，是他的母亲。

“怎么了？别怕，你不想让我走，我不走，我按铃好不好？你病了，疼的话要看医生才可以，知道吗？”

女人顺势坐在床边，一手扶着他的头轻轻抚摸，另一手朝床头的按铃伸去——

李重钰大吼一声：“别按！”

吼完他自己也愣了。怎么回事？他的情绪波动有这么大吗？他记得……他记得……

他记得什么？

李重钰的思绪突然断了。最后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女人，呢喃着，犹豫着，他还是开口了。

“妈妈？”

“小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吓死妈妈了！”

女人猛的抱住他，眼泪落在了蓝白相间的病服上。

“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疼吗？妈妈给你叫医生好不好？”

李重钰对医生这个词莫名反感，连带着医院他也不喜欢。

“不用了，我没事了……”

“妈妈……你先起来……”

李重钰推了她一把，看着那双含泪的眼，他还是说出了口：“妈妈，我有点记不清了。我忘记了很多事情……”

女人先是怔愣片刻，而后释怀的笑了。

“没关系，没关系……妈妈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毕竟你伤到了头啊……”

李重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才发现被裹了一层层厚厚的纱布。

“没关系，妈妈会让你想起来的，别担心，妈妈很厉害的。”

“妈妈……我的头怎么了？”

“你从楼上摔下来，伤到了。没事，没事，现在已经好了。”

李重钰看着她那张雌雄难辨的脸，看着她眼中满溢的柔情，忍不住想要一直……一直……

一直什么呢？

他的头又疼了。

“妈妈……我不想待在这里了……妈妈……回家，我想回家，带我回家……”

“好好好，妈妈带你回家……”

昏迷的前一秒，他还看见女人勾起的嘴角，看见那抹温柔的笑。

……

她带着李重钰经历了他们在一起所经历过的所有事，带着他感受喜怒哀惧。

李重钰躺在沙滩上，看着不远处站在礁石上张开双臂的女人，他的头又疼了。

一帧画面和面前的场景开始重叠，一切都在变，不变的是看不见尽头的海，和迎着海风的女人。

“妈，妈……”

李重钰痛苦的捂住头，死死的盯着她。

他想起来了。

曾经模糊的画面开始清晰，重新在他的脑海里放映——

他被女人从深海带到了陆地上开始研究。

他吃了女人的爱人，化成了“人”，拥有了她爱人的脸。

他是深海里的怪物。

女人告诉他自己是她的孩子。

女人和他生活了很久。

女人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

李重钰脑海里的画面重新变得模糊，他又记不清了。

但他记得自己本应该在精神病院——他是李重钰。他在精神病院待了十年。他有严重的情感缺失症。

不，不对。

他是李重钰。他没有去过精神病院。他情感丰富。

不对，还是不对。

李重钰松开捂住头的双手，迷茫的看着那一片大海。

到底哪里不对？

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小钰？”

李重钰抬起头，发现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身边。

“小钰，你怎么了？看着状态不太好……”

李重钰紧紧的闭上眼，抱住了她。

“没事……妈妈，我没事……我就是累了。”

女人反抱住他，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

“没关系，累了就回去休息，我们多的是时间。”

李重钰应了一声，却始终没有动作——他觉得自己是可以不用动，妈妈就会把他带去任何地方的。

显然他忘记了自己比女人还要高，女人也没有提醒他。两个人就这样站在原地，周围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而李重钰根本没有察觉。

李重钰许久才清醒过来——但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因为他环顾四周，发现什么都没变。

“走吧，妈妈。”

女人顺着他的力道被他牵着手离开，看着他的背影，女人露出一丝悲伤的笑意。

接下来几天李重钰总是心不在焉，就连情绪表达也没有那么明显了。以往，他的喜怒哀惧总是表达的很明显，而且十分强烈。

李重钰不知道女人在想什么，但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有时候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在精神病院吃着各种各样的药，再扭头就看见女人对他露出温柔的笑。

有时候他知道自己就在精神病院接受医生的例行问题，偏偏一晃眼就看见女人在他的面前静静的，温柔的看着他。

他出现幻觉了。

李重钰知道这是精神病。可他不想去医院，尤其是精神病院。

他相信自己可以分得清，他一直坚信着，自己从未去过精神病院。

直到女人再次带他来到了海边。李重钰坐在海滩上，女人站在礁石上张开双臂迎着海风。

一帧帧画面再次清晰起来。

他被女人解剖了。

他的脑子里被女人塞进了别的东西。

女人不是他的妈妈。

他不是人，他没有妈妈。

他……他还是李重钰……吗？

最后一帧画面，硕大的黑色黏液将巨大的实验室撑爆，然后不知所踪。

原来都是假的……

一切都是幻觉……

他从医院醒来到这最后一刻，都是假的。那些光怪陆离的记忆碎片，也不是属于他李重钰的。

因为女人给孩子取名“李怀玉”，她每一声温柔的“小钰”都是假的。她一直温柔以待的人，是“小玉”。

那他是谁？李重钰在这里算什么？

不，不对。这是幻境。这是属于李怀玉的人生。

可为什么，世界上毫无关系的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这种概率也被他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