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窟啊,真不想去那里……”
“我也是呢,又要担心酒鬼又要提防小偷还要小心小鬼来掀裙子。”
“我是说容易弄脏衣服。”
一个小小的身影擦肩而过,佩特拉一把捉住他的衣领给他提起来。那是一个小男孩,因为营养不良的关系面黄肌瘦,过于细长的四肢让他看起来像是竹节虫。
“来的正好,告诉我法因海姆酒馆怎么走。”佩特拉从他手上拿回自己的钱包塞进裙子的口袋里。
“放开我!死老太婆!”小孩挣扎着晃动四肢,但是佩特拉牢牢控制住了他。
“哈?你等着和巡逻骑士喝下午茶吧!”
“告诉你也不是不行,但是你要给我一百教皇币。你害我损失了一整个钱包,我收这笔钱是合理要求!”
“下句话再说错就没有机会了哦。”佩特拉面带微笑。
“我说我说!往前走两个街口,看到一个旁边躺着酒鬼老头的垃圾桶的时候左转,一直到看到一只死乌鸦,往左前走,有三家酒馆开在一起,没有招牌的那家就是法因海姆酒馆。可以了吗?放我下来!”
佩特拉满意地松手,让小孩猝不及防吃一嘴巴泥水。
“下次记得问问你的前辈们哪些人不能下手,手脚不会自己长回来可要好好珍惜。”
“下次有你好看的,死老太婆!”小孩一边吐着泥水一边跑远。佩特拉轻轻伸手,在小孩没注意到的时候再次拿回自己的钱包。
见习修女的制服与这片街区格格不入,不只是随处可见的流浪汉,就连早起觅食的野猫也会多看她们两眼。佩特拉警戒着周围的目光,而对卡菈莉娅来说更重要的是提着裙角避开脏兮兮的水坑。
“就是这里吧。”按着小孩给的路线,两人停在没有招牌的酒馆前。贫民窟的建筑基本都是破破烂烂的,佩特拉踩在木板楼梯的边缘,避免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这一片都是木质的房屋,稍稍架高一些用以防潮,但是这片街区本身处于约旦的最低处,每当下雨,雨水最终还是会在这里汇集,因此这里永远是潮湿的。
酒馆里很昏暗,从外面根本看不清。两人提前闭上一只眼睛适应黑暗后再走进门。看起来已经过了营业时间,酒馆里只有一位金色短发的年轻人在收拾台面,店内到处都是空酒杯,食物残渣和呕吐物,刺鼻的臭味一瞬间让不习惯的人头晕目眩。
“今天已经歇业了,想喝酒的晚上再来。”年轻人抬头看了一眼,眼神突然犀利起来,“你们是什么人?我的店只欢迎这个街区的人,滚出去。”
“法因海姆先生,是么。”佩特拉避开呕吐物向前两步,对方充满了敌意,于是她在裙底摸了一把。她的手上戴着四个指环,现在指环上装载了四把轻薄的小刀。
约旦修女院的招牌武器,弦刃。这些指环是炼金产物,即使自身没有神血,通过指环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运用支配的概念。弦刃本身由略大于手术刀的本体和秘银制成的弦组成,通过弦与指环的链接形成一个操作单元。
佩特拉目前只能控制四组弦刃,而且弦的长度只有两米,不过在见习修女中已经是佼佼者了。
法因海姆戒备着,他显然受过一定程度的训练,并没有因为对方是女性就大意,也没有因为对方手持武器就畏惧。他将右手隐于身后,显然他的腰间藏着一把小刀。
“你们是约旦修女院的人吧?”
“看来你了解我们。那我就直说了,你打扰我们的工作了,我们是来提醒你,管好你自己的酒馆就行了,酒馆之外的事情不劳你费心,请不要多管闲事。”
“佩特拉。”一直沉默的卡菈莉娅突然出声,“有血的味道——他的口袋里装着一只手。”
佩特拉猛地暴起,弦刃全数射出钉入周围的柱子里,紧绷的弦构成银色的网。但是法因海姆灵活地翻身,穿过弦之间的缝隙躲到吧台后面。
“卡菈莉娅,搭把手!”
法因海姆撞开酒馆的后门,踉跄着跑了出去。
“你在干什么啊卡菈莉娅……”
“突然在别人面前掀起裙子会害羞的嘛……”
“里面不是有穿吗,而且那个角度什么都看不到才对吧!”
“佩特拉真是没有少女心呢。”
“我只知道你把人放走了!快追上去!”佩特拉率先夺门而出。
两名修女也冲出酒馆的后门,泥泞的地面留着乱七八糟的脚印,但是跑动的脚印只有一个,追出一个拐角就能看到法因海姆的背影。佩特拉打了个手势,卡菈莉娅一脚踩在灰色的墙壁上翻到二楼。贫民窟的街道普遍很窄,矮小的建筑紧密连在一起,相比起纵横交错的小道,走屋顶会快上许多。
追逐战并没有持续很久,双方的体能有着巨大的差异,更别说法因海姆一晚上没有睡觉正处于最疲惫的时候,他只能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尝试拐进建筑间的小道,但是卡菈莉娅总会拦截他的去路,逼迫他拐向死路。同时佩特拉像影子一样黏着他,那些弦刃不止一次与他擦身而过,并非佩特拉失手了,这是对法因海姆的警告。不瞄准要害的话这样轻薄的刀刃不会轻易致命,但可以轻易割断脆弱的肌腱,对于没钱接受高级治疗的穷人而言,残疾只会比死更折磨。
然而法因海姆只是死死得捂紧自己的口袋,拼死逃窜着。
“那边是死路了。”卡菈莉娅与佩特拉再次汇合,一同转进巷子里。这条小巷又窄又深,两侧都是三层的建筑物,以法因海姆的身体能力根本不可能逃走,他已经是瓮中之鳖。
小巷里有一个近乎直角的转弯,佩特拉贴着外侧的墙角移动,随时准备着使用弦刃。卡菈莉娅突然拦住了她。
“怎么了?”
“有硝石的味道……是铳。”卡菈莉娅抽出弦刃,她的弦刃足有五米长,在她的控制下,这些弦刃迅速封锁了整个巷子。
“那是军用品,一个贫民窟酒店老板怎么能搞到这种东西?”铳有着强大的威力,但是射程并不长,贴身作战的出手速度又不如传统冷兵器,而且射出的弹丸本身不具备足够的穿透力,因此在战场上几乎只能用于应对轻骑兵的冲锋。但是这不妨碍它是危险的武器,即使是普通人也能靠着它轻松杀人。
“不,不是法因海姆,那边有另外一个人的气息——”
卡菈莉娅还没有说完,贫民窟的上空回荡起轰雷般的枪响。两位修女立刻展开行动,佩特拉压低重心冲了进去,同时用弦刃织成的网覆盖自己的要害,另一边卡菈莉娅连续两脚踢在呈现夹角的墙壁上绕过转角,两位修女的攻势凶狠而精炼。
然而迎接他们的只有倒在血泊中的法因海姆。
“口袋里是空的,血的味道在远离——有人比我们先下手了。”卡菈莉娅迅速检查了尸体。
“怎么可能,他消失在我们视野里只有十秒不到。而且这里是死路啊。”
“在上面。”卡菈莉娅手脚并用地沿着墙体攀爬,然后一跃翻过前方的围墙,甚至还能腾出一只手按住裙子。
“啊等等!卡菈莉娅你知道我不擅长这个!”
弦刃钉在两边的墙体上形成一个缓冲的弹弓,卡菈莉娅轻巧地落地。围墙这一边的道路相对宽阔,也铺上了石板,不能再用脚印去追踪。
而且也不需要追踪了。
佩特拉终于翻过了高高的围墙,落地的时候翻滚了一圈缓冲,干净的制服上多了不少污渍。
围墙这一侧的墙角有一具尸体,死亡时间推测是几个小时前。这是一个年轻的男性,大概二十四二十五的样子,他的仪表很整洁,看起来不像是贫民区的人,他的身上有很多被殴打过的痕迹,致命伤是脖子上的扭伤,那里一大片青紫色,应该是被棍状物直击了。
最值得注意的是他的右手,手腕处有一道伤口,不、这种程度应该成为裂痕了。有人把他整只手砍了下来,从凹凸不平的切口来看,作案人的手法并不娴熟,工具也不趁手,应该是法因海姆的作业。
然而现在这只手就在它原本的位置,维持着握紧某物的造型,但是手心里空无一物。这只手想必是拼死握住了那个物品,手心里有一圈规则的伤口,由此可以判断他握紧的是什么。
“这个大小的圆形……教皇币,不,比教皇币稍微小一圈。”佩特拉从钱包里拿出一枚硬币比较。
“是教皇金币吧,这样也说得通了。”
教皇币的价值是由教廷来保证的,但教皇金币的价值是由材料本身的价值来保证的。只不过黄金的开采也由教廷掌控,只有教廷认证的金币才是能合法流通的,因此称为教皇金币。
一枚教皇金币出现在贫民区,确实有着让人冒着杀人的风险也想强取豪夺的魔力。
“不过那枚金币现在失踪了,我们也失去偷走它的人的行踪了。而且那家伙既有杀人的能力也有杀人的意愿。”佩拉特看着那具尸体,尸体是睁着眼睛死的,咬紧牙关,相必心中怀有某种怨恨吧。毕竟是被活活打死的,有怨恨也是在所难免。
不过追查命案并不在修女院的工作范围内,她们今天只是来警告法因海姆的,虽然佩特拉并不满意这个结局,但是任务已经结束了。
“不过,这么短时间内能从我们手上截胡,如果是异教徒的话应该会很难缠吧。”
“谁知道呢,对于约旦修女院而言,如果对方真是异教徒反而是求之不得吧。”
卡菈莉娅推开旁边一户民居的门,如果把几根树枝绑起来也能算门的话。
“等等不要随便——”
光照进没有窗户的屋子里,正对着门是一具尸体,一位老太太的尸体,屋里没有椅子,她就坐在墙角,旁边就是一张脏兮兮的床,然而她的腿骨折了,瘦得皮包骨头的身体虚弱得没有力气回到床上。
“看起来这里就是死者的家。”卡菈莉娅说。
“你怎么知道的?”
“被堵在角落里打死的话,头应该是对着围墙的,然而他的脑袋朝向这边,说明他在临死前挣扎着想靠近这里。”
“真的,卡菈莉娅,有些时候我宁可不知道这种事。”
“我也一样,但是没有办法。我的大脑会自动理解真相并且告诉我该怎么做。”卡菈莉娅叹了口气,“所以姐姐才会这么讨厌我。”
“我觉得你和多萝西只是缺少一个沟通的机会……有声音,巡逻骑士要来了,现场就交给他们吧。”
卡菈莉娅最后回看一眼,然而即使没有看向前方,迈出的左脚依旧避开了路边的水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