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午拿着遥控器靠在窗台边上,听到唐轩的回答多少也心有感慨。
确实,之前他是真的不在意,单纯凭借业务效益做到个对公部门的部长,却完全不搞团队建设,这也是他们组风评不太好的原因。
人是群居动物,脱离群体和自视甚高没什么好处,还会慢慢让环境形成阻碍。
很多事情他其实不是想不明白,只是不在意也懒得去想,经年累月之下,连性格也向着这个方向偏移。
至于现在,多少也算在努力改正吧。
“唐轩,这个投影喜欢吗?”
福至心灵,他眼神柔和,带着微微笑意,问向自己的后辈。
“嗯……”她偷瞄一下郑午的神情,见没什么异样才回答道:
“我觉得不错,但是现在都下班了,关上也好。”
这样,郑午按下遥控器开关,窗上的蓝天投影消失,露出窗外原本的金属框架。
他心里稍微记了一下,以后上班就保持开着不用关了。
唐轩看着郑午从窗台回到隔壁工位,沉默地收拾着自己简洁的行李,有点没摸透前辈的想法,但是……
之前还真没注意过,这张普普通通的脸其实很耐看,身材高挑匀称,平常行事风格也很朴素。
毕竟是连部门聚餐懒得安排的性格,托他的福,办公室里天天像是小情侣在打冷战。
能力没得说,在竞争激烈的环境里,能这么年轻就做到对公业务部部长的位置,他的能力绝对是有的。
虽然偶尔会被王总批评,因为总爱和客户讲道理……
无伤大雅。
而且,在她眼中郑午也没有多冷漠,时不时的抱怨,让大男孩的生活在她眼中变得更立体。
或许人际关系方面的处理差点意思。
侧面也说明他是个本分的人,自己的部员都不能摆定,一看就是情商不高啊。
但今天有所改观了,他居然还问问我喜不喜欢投影。
嗯……听说家境也在中等偏上水平。
——很厉害啊,如果自己几年后能有他的水平就好了。
在唐轩眼中,像郑午这样,平凡人中的佼佼者,就是自己力所能及的努力对象了。
回过神来,她已经杵着脸,情不自禁地盯着前辈看了一分多钟了。
这种微妙的感觉,难道说……
她小心翼翼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视线移开。
“时间不早了,走,咱们下班。”
这句话应该是唐轩今天听到最痛快的一句了。
“好,我陪前辈一起!”
兴高采烈地拎包站起身,她才发现自己好像无意中说了很关键的话。
郑午提着公文包刚凑到门口,听到唐轩的话脚步一顿,看到后辈嘟囔着脸,眼神像只小猫躲闪。
片晌,他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
“好,有朋友过来接我了,不过咱俩走到公司门口还是没问题的。”
“真的?!”
唐轩惊喜的神色中,郑午拉着门沿,做了个女士优先的手势。
久违地从三楼走楼梯下班,他俩迎着流淌的时间迈开脚步,在喧嚣与寂静交错的办公楼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家庭琐事。
比如说她的妹妹唐可绘回家大哭一场,结果隔天周五晚上回来就笑呵呵告诉自己有男朋友了……
大多时间都是女孩在说,语速不快不慢,郑午就在合适时机附和一句。
短暂的路程并未占用两人太多时间,但话却一句没少说,直到走出公司大门,唐轩还带着点意犹未尽的开心。
然后抬眼就看到一辆悬浮车停在公司门口,不少路人指点着惊叹。
——那是一辆相当高级的悬浮车。
流线型的设计,充满后现代金属风格,平滑的银白色交织在质朴的黑色中,恍如阴阳一体,说不出的和谐。
而且车门还可以像飞燕的翅膀一样展开。
她好像前两天还看过关于这车的发布会,是某个大企业开发的旗舰品,价值连城。
据说这车能开着接轨太空电梯,直接发射到宇宙当旅行舱。
车门于无声中开启,一位扎着齐腰单马尾,穿着纯白衬衣,领口还系着红领结的靓丽女士,端坐于车中。
她摘下墨镜,对着郑午潇洒地一甩头:
“走。”
见到此景,郑午意义不明地耸肩,然后拍了拍处于目瞪口呆状态中小姑娘的后背,说道:
“唐轩,到这里就可以,我先走了,明天见。”
话没说完,他人都坐到车里副驾驶了。
只留给没回过神来的唐轩一骑绝尘的车屁股。
最后只剩下自己的身影,孤零零地和街道背景融为一体,被夏日天空中透过城市基盘照射到街道上的太阳光拉长,向着东方延伸。
她杵在原地,心情真的很复杂。
“前辈,你个叛徒!”
直到车消失在视野里,她才恶狠狠地跺脚,举起手腕上的个人终端,拨通了电话。
她决定找几个从小看着长大,绝对不会背叛的亲密战友,好好诉苦。
“喂?可绘,别问我干嘛了,快叫上小景和小于,今天姐请你们吃烤肉去。”
——悬浮车的副驾驶位上,郑午侧目看了一眼后视镜。
小姑娘愤懑的脸庞已经消失在地平线了。
“新买的车?”
“怎么可能——贺天的,借我开两天。”
真奢华啊,郑午被现代科技的美感震撼到了,仔细端详着着车体高品质的结构。
泛银河系宇宙联盟是超凡修真文明,看惯了仙气的设备,这种金属科技的风格别有一番风味。
“那小姑娘,你不觉得有些过分吗,我看她可是快哭出来了。”
“哭出来更好,我看她最近老是压抑着自己。”
“不……”林玉本来要反驳,但体会着郑午此时散发的气场,忽然心有所悟,“你看出来了,你故意的?”
“当然,我故意的。”
他看着一尘不染的玻璃上,自己模糊的脸庞,回想起了那个站在宇宙星舰前,眺望寰宇的郑午:
“那小姑娘眼中的我,只是她的期望,就像她眼中的自己一样。”
“所以我得敲碎她的幻想,方便未来的重塑。”
“——哦,展开说说?”
林玉被勾起了兴致,“我猜,是因为约恩·达赫尔,这个平凡的天才?”
郑午点头,窗外的街景在透明材质上飞速掠过,只有他印在玻璃上的脸庞始终如一。
“回过头再看,我实在是错过太多人和事了,天赋不一定是修炼,还有感情、经历,和做事的方式,这些都算。”
“而这些天赋哪怕自己没有意识到,只要被人发掘就可以化为超凡的根基。”
“陷入修炼这个牢笼的我,即使坐拥联盟万法千术,遍览各式典籍,却从未想过,依据每个修士的前途去给他们建议……”
看到情绪低落的郑午,林玉好心安慰了一句:“你之前还是给我们定制了魂修法的。”
“不一样的,那就像我说的,是社团的敲门砖罢了。”
有多少像约恩一样的璞玉被限制在丹境不得寸进?又有多少像唐轩一样的金子被掩埋在流沙里?
他现在真的感觉,过去那个心里只有自己的郑午过得荒唐。
那些基于郑午的理解,给师弟师妹们办的道法讲学,能给他们带去收获吗?
恐怕是牛在弹琴给人听。
“郑午,你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像金子那样发光。”
他当然知道林玉的考量,矫枉必过正,她的担心不无道理,全是天才的时代已经被蓝星刻在了耻辱柱上,他向着这个方向努力只有徒劳无功。
但是他发现了,他可以看到,他不想坐视不理。
以唐轩为例,只要等到蓝星入局的那一天,凭她精致的神识和细腻的魂力波动,郑午至少可以选出十种不同的发展路线。
这样一位不逊于他任何师弟师妹的天才,就这样被埋没在蓝星的岁月里?
他接受不了。
“我确实不该让所有金子都发光,我也做不到,因为不是你告诉一个人他有潜力,他就愿意相信你,愿意坚定地朝着那个方向前进的。”
“想到了不敢去执行,做了不敢去坚持,最后用现实安慰自己,抱着理想溺死,所以有人才说,努力这件事本身就是资质。”
他摸着自己脸上的胡子茬。
“但其实不是的,林玉”,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青涩中带着坚定的脸,还有早就深埋在记忆深处的一个承诺。
——等随着联盟远征军回来,我再给你讲学。
“很多时候,人只是缺少一句肯定,一声安慰,或者是在难过时有人能抱着听他哭泣,然后就能在现实面前站起,鼓起勇气继续下去。”
“至少这样的人,我不想他们错过契机,把天赋狠狠摔到脸上,告诉他们——”
“所有为现实作出的让步,和心甘情愿的平凡,都不过是自以为是的坚强。”
悬浮车两旁,飞掠的街景逐渐放缓,已经到了咖啡馆附近。
沉默了良久的林玉忽然问道:
“就像那个小姑娘?”
“对,就像唐轩。”
车门开启,他们并肩走入青石板路上的夏日。
光影斑驳,人影绰绰,不凡的天才们行于平凡的时代。
不管“普通”有什么意义,他都将理所当然地、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人生更多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