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知道,可儿臣也知道,父王从来都不看,都是交给府里的士人去做的。”对于他这点偷懒的毛病,魏无忌洞若观火,而且毫不留情的反唇相讥。
“呃......”魏遫愣了一下,竟是有些哑口无言。
其实魏遫心里清楚的很,这些策论大多他确实都没有认真看,只是委托太子府的一些士人帮着检阅分析,再写出一份札记储存在屋内,一旦有用处则就立即拿出来给魏遫阅读。然而做了十多年的太子,魏遫也检阅了上万本策论札记,却没有一本能够真正切中此时魏国的弊病,要么就是浮于表面,要么就是过于片面,还有些则显得过于极端,是此时的魏国万万不能采用的。
而反倒是方才魏无忌所说的一部分话,让魏遫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仿佛已经抓住了春天的尾巴,只要再往下听下去,就能恍然大悟。
古人是迷信的,贵族虽说有其理性的一面,但许多国家大事依旧是占卜以决,例如魏无忌熟悉的吴王阖闾伐楚事件,就是阖闾通过设帐招灵活动决定的,又例如后来楚昭王大败于吴,窜逃至随,吴王阖闾找随国国君要人,随国于是占卜,占卜说不吉,随国就没交人,从而使得楚王逃过一劫。
因此,只要魏遫确认自己有这种若即若离的明悟感,就绝不会轻易放弃,毕竟有如神助的迷信是每个战国国君都梦寐以求的。
魏遫皱眉道:“父王之令不可违。”
魏无忌怼道:“名士之论不可辱!”
魏遫问:“父王之令大,还是名士之誉大?”
魏无忌答:“是孝悌之义大,还是国之重策大?”
魏遫另辟蹊径:“......你是名士?”
“父王你又不是我,你怎知我不是名士?”
“我是你父王,整日和你朝夕相处,如何不知你不是名士?成天无所事事,反倒还学起了名家那套强词夺理?”
“名家怎么强词夺理了,我大魏名相惠子就是名家大家!”
“你父王我年轻的时候就不喜欢那老头,果然,现在祸害到孤的儿子。”
父子正吵到兴头上,外头的吴埙踏进殿内,见到脸红脖子粗的魏无忌,一脸错愕的看着二人。
“吴大家,有什么事吗?”魏遫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冷冷的扫了眼魏无忌,重新端正心态。
“回大王,国内命赴已经尽数发出,只是臣有一事还待向大王请诏。”
命赴,丧礼的步骤之一,即丧者之亲属派人向死者的亲属、朋友、同事报丧,丧主一般由丧者的长子领头祭祀、讣告。然而魏襄王之死,乃国之大事,不仅要通知前面提到的几类人,还要向盟国报丧(闻丧),召回在他国的亲属回国奔丧,同时盟国也有义务派遣使节前来奔丧,然后便是接下来的吊唁。
这就涉及到一个国际问题,以当前而论,秦国是魏国的盟国,可两国刚刚在函谷关大战一场,又是割地求和,这个盟国究竟是不是盟国还得两说,因此这丧,是报还是不报?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身为魏襄王长子的公子骜还在秦国为质子。
魏遫面无表情,似乎在心里权衡了片刻,才道:“如今我魏国君位交接,势必动荡,各国都会虎视眈眈,更遑论野心极大的秦国,先王崩逝的消息,暂时隐而不发,分三层封锁,一则封锁大梁城,二则封锁国境,三则,封锁秦国客卿!”
闻言,吴埙似乎也松了口气,他在转身要离去的时刻突然跪下身子,泫然欲泣地凝神望着主座上的魏襄王,重重一拜。
“王上,太子殿下长大了,足以承王冠之重,您,就安心的去吧!”
见此,魏无忌的心中也是有些戚戚然。
“无忌,你觉得吴大家这个人怎么样。”直到吴埙退出殿内好久,魏遫才冷不丁的问出这一句话。
“吴大家?他是个好人,进宫的时候连父王都不管我冷不冷,只有吴大家给我批了件翎羽大衣,可暖和了。”魏无忌笑嘻嘻地道,“父王不会是觉得他碍事,想撤了他换自己的心腹吧?也对,一朝王上一朝臣,王位更替,臣子也得跟着更替。”
魏遫无语,道:“你小子说话能迂回点嘛?不过,一朝王上一朝臣,倒是话糙理不糙。”
不知从何时起,他觉得往日顽皮的庶公子魏无忌不但更聪明了,整个人身上仿佛都披上了一层迷雾,让他这个深沉似海的男人捉摸不透,而当一个父亲真正捉摸不透自己的儿子时,要么就是二人过于疏远,要么就是儿子真的变了。
无忌,难不成真的长大了?魏遫捏了捏鼻梁,他烦躁时就喜欢捏一下鼻梁,可看着眼前一脸人畜无害的魏无忌,他觉得捏耳朵都不管用,“你先回府吧,等明日吊唁之后,再与你哥一起入宫请安。”
“唯。”
魏无忌见到魏遫总算暂时忘了自己那份策论,赶忙低头怂腰,蹑手蹑脚的走出大殿,走在宽敞的中庭,魏无忌的心思却是活络起来。
魏襄王已死,虽说丧报被魏国王廷强行压下去,但魏无忌觉得这种惊天大秘密掩盖不了多久,或许此刻各国在大梁的密探早已通过某位士大夫得到这份消息,此刻正快马加鞭的通知各处王廷,而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中原局势恐怕又要再度动荡起来。
魏昭王元年,魏昭王元年魏国有什么事情呢?史记里头怎么说的?
魏无忌狠狠的锤了锤脑袋,却未从他浆糊一般的脑壳里获得丝毫线索,忽然,他眼前一亮,一拍大腿,道:“管他会发生什么,总之魏国会挨打就对了。”
所以他的当今要务,就是强兵!而要想获得兵权,首先就得赚点本钱,再获得父王的信任。可是...怎样才能获得王上的信任呢?
魏无忌正在思虑,忽然听到宫外一阵马嘶,两辆用彩绘镂刻云纹的马车便停靠在道边,它的周身以鞔革包裹,其上漆着一层镀金,这辆马车相当于战国时期也绝无仅有的当代限量版劳斯莱斯,在整个中国也只有两辆,魏无忌曾听大哥魏圉说过,此乃齐国的文车。
《战国策·齐策四》载:“齐王遣太傅赍黄金千斤,文车二驷,服剑一,封书谢孟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