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丫鬟引领着,谢南书进了寝房里屋,在丫鬟的服侍下褪去了凤冠霞帔,换了件轻薄的胭脂红纱衣外袍。
纱衣外袍自后背处蔓延到胸前,用蜀绣的针法绣了一片粉白相间的梅花,端庄又大气。
而谢南书最喜欢的花就是梅花,第一眼看到这件外袍,就决定穿它。
穿上后,谢南书还特意细心地照了镜子,确认看起来没有丝毫破绽,才安下心来。
当然,这身衣服仍旧是侧妃礼服,只是比刚才那身正式拖尾的礼服稍微短了些,薄透了些,方便活动。
谢南书现在的身份是女子,不用丫鬟服侍不合常理,但丫鬟过于近身又有暴露的风险,所以他只是让丫鬟帮他更换了外袍,修改了发饰,其余全都自己亲力亲为。
自屏风后出来,谢南书看见还坐在床沿的穆云峥,愣了愣。
他怎么还在这里?他不应该去前厅待客敬酒吗?
见穆云峥上下打量着自己,谢南书下意识地拢了拢纱衣前襟,后悔自己贪凉,选了这件略微轻透的外袍。
谢南书心思百转,想着自己作为侧妃,应该上前伺候,可又怕自己说多错多,更怕靠得太近,让眼前这位爷看出端倪。
他正在纠结着,就见穆云峥拍了拍身侧的床沿,笑着对他开口道:“愣着做什么,过来坐。”
谢南书不敢拒绝,低头轻声应“是”,小步走过去,坐在他身侧一尺远的位置,坐下时还小心谨慎地将双脚收拢在裙摆里。
穆云峥侧首,继续打量着谢南书,笑意更浓。
谢南书不明白他在笑什么,拘谨着将双腿并拢,微微低下头。
他在反复回忆,反复确认刚才自己回答的那声“是”,是不是女音。
当年孩童的他被拐卖进戏班,虽说因为终日练功吃尽了苦头,可他们娘仨毕竟有了落脚之处,不用再住破庙山洞,终日衣不蔽体。
班主的妻子看他娘亲虽病着,但也尚能洗洗涮涮,而玉荛也懂事听话,也能做个小丫鬟使唤,于是就都给口饭留了下来。
戏班那几年,谢南书分外用功,为着达官贵人们的赏钱,为着不被赶出戏班,他处处都比别的戏子肯吃苦,肯低头,肯承受常人所不能承受的艰辛。
那时他虽年幼,可却明白师父总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他不求成为人上人,他有自知之明,他当时只想好好练功,好好唱戏,他想成角儿,他想红。
他只知道,只有成了角儿,他才能有更多的钱,给母亲治病,让妹妹吃饱饭。
那时的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会是谢长恭,而自己日后,会因着唱戏这点傍身技能,嫁人为妾。
谢南书自认刚才模仿玉荛说话的声音,绝对模仿了十成十,这瑾王绝不可能听出异样。
可这瑾王为何一直在看着自己发笑?
自己是有何处不妥当吗?
谢南书低头快速审视了一遍自己的穿着打扮,却并没有发现丝毫不妥。
这时一道妇人的声音插了进来:“恭喜王爷贺喜王爷,谢侧妃端庄淑雅风姿绰约,与王爷真真是天作之合。”
这位妇人是穆云峥的奶母凌嬷嬷。
她上前,边口吐吉祥话,边为二人剪了发,又将两缕头发打上同心结,缠上红色锦线,收进铺着红色锦缎的鸡翅木锦盒中,又将锦盒端端正正地收进了床头的暗格。
谢南书被凌嬷嬷的这一番操作惊住了。
自己区区一个侧妃,类同普通人家的侍妾而已,何德何能配与瑾王结发?
谢南书还处在震惊中,眼前就又出现了碗喜面。
凌嬷嬷端着面碗,笑呵呵地示意谢南书吃面。
新妇吃的喜面,必定是未煮熟的面。
作为替嫁的新娘子,谢南书自然被谢府的老嬷嬷教导过,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可自己终究是一介男儿身,心里毕竟是抗拒的。
但再抗拒,也没有办法。
谢南书只能拿起筷子,夹起一根面条咬了一小口,然后憋得满脸通红,半天才吐出了两个字:“生的。”
凌嬷嬷喜笑颜开:“恭喜王爷,侧妃吉言吉兆,必定能为王爷开枝散叶,绵延子嗣,让王爷多子多福。”
谢南书举起团扇,将通红的脸庞藏在团扇后面。
他是既尴尬又别扭。
这瑾王能不能多子多福,他不知道,但如果指望他这个“侧妃”给瑾王绵延子嗣,那这穆王府恐怕注定要后继无人了。
凌嬷嬷这边话音未落,穆云峥那边已看着谢南书大笑出声。
这一笑,竟然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