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一时答不上来了。

正如雪凝所说的，秋雨习惯在讨论前把故事的来龙去脉都说一通，然后再说自己的看法和谈话的目的，不知是语言的组织还是说话的语气，秋雨的讲解很容易让听者疲倦甚至走神。

这还是精简过的版本。

“所以，来，试着在十个字以内把你要商量的事说完。”

“十个字是不是太少了？”

“八个字。”

“十个就十个。”

秋雨开始在脑内梳理这次请求的主谓宾，过了好一会才开口。

“请你帮我写广播稿——”

“——好的。”

“呼，还是控制在八个字以内了，怎么样——什什什什什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好的。”

“结论下的太快了吧，这样我事先做好的心理准备都算什么啊！”

“听到这么爽快的回答都会不高兴，你还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没有不高兴的说，很开心的说！”

“好好说话。”

秋雨确实没反应过来，想不到雪凝答应得这么爽快，换是以前的她，再怎么说也会搞清事情的缘由再做决定，除非——

“……夏岚跟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哦。”

“他绝对跟你说过什么。”

“没~有~哦~”

好的，夏岚事先联系过雪凝的事实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这下秋雨突然就明白了，雪凝没有像以前那样回复的原因。

对秋雨而言，雪凝是否会帮忙还是未知数，而在雪凝的视角，事情的经过早已了如指掌，剩下的无非就是在给出答复前，等待秋雨的来信罢了。

“真是的，那个家伙，居然事先不跟我商量就擅自……！”

“……”

“——他没跟你说另外两个人的事吧。”

“……另外两个人？”

“……”

糟糕，好像不该提的。

“另外……哪两个人？”

“没什么。”

“嗯哼~”

“真的没什么啦，不要再嗯哼啦！”

“难不成在班里有哪个看上的女生吗，来来来跟我分享一下啦~”

“你是老妈子吗！我妈都不会这么八卦！”

“唉，真没劲……”

“没劲就看你的小说去！”

秋雨感觉被疯狂戏弄了一番，光是吐槽就已精疲力竭了。

“咳嗯，其实夏岚都跟我说了。”

“直接说出来啦啊啊啊！这样真的好吗！夏岚难道没跟你有过什么‘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之类的约定吗，就这么把他卖了吗！”

“你们男生之间的事自己去解决吧，只要你事后不去找他问这事不就行了。”

“把球抛给我了是嘛！”

本来应该在雪凝和夏岚之间保密的事，被雪凝拿出来坦白后，反而变成了秋雨和夏岚之间需要掩盖的秘密，这招真是太狠了，不愧是雪凝。

“但他只告诉过我叶翎学姐写不出广播稿的事，包括你会来找我商量这件事，不过没有提及你所谓的‘另外两个人’。”

“噫——！”

“另外两个人，一个是你们要帮助的叶翎学姐是吧，另一个是谁呀~”

“这个……”

糟糕，夏岚确实遵守了他的承诺，不会把乐正同学的事告诉雪凝，这回是秋雨自己把窗户纸捅破了。

“——就不刁难你啦，最近你也很伤脑筋的样子，夏岚可是上周日就来找我商量了。”

那岂不是四人讨论的第二天就行动起来了，夏岚果然是行动派。

“关于你提到的另一个人，就等我回学校后再~说~吧~”

“好可怕啊！”

热情的雪凝和冷酷的织画，都是不好惹的狠角色，要是这两位不好相处的话，会是怎样的景色呢，感觉世界要毁灭了吧。

秋雨稍微想象了一下，打了个轻微的哆嗦。

实在有点担心到时该怎么处理，因为世界也许不会毁灭，秋雨却是难逃一劫了，可眼下解释也是浪费时间，不如先把主要矛盾解决了吧。

“那……雪凝，关于广播稿的事……”

“嗯。”

“你大概……多久能完稿？”

“我不打算写。”

“……啥？”

“我不打算写啊，为什么你会认为现在的问题是广播稿。”

“不是不是，你刚刚还答应我说帮我写的！”

“那也是模仿小说的桥段。”

“你有完没完啊！”

“那就换一种说法，我的重点是‘帮’，不是‘写’，帮你，你来写。”

“文字游戏？！”

合着讨论了半天，雪凝还是不打算帮忙，真是白高兴一场了，话说雪凝现在的性格这么自由了吗，比以前飘忽太多了吧。

秋雨心里憔悴地瘫倒在地上，又猛地站起来。

“啊啊啊啊啊我们明明都到生死存亡关头了，你还跟我开玩笑，太过分了，雪凝！太过分了！”

“……看看我刚发你的片段。”

“片段？”

秋雨只感到手机一震，缩小电话页面后弹出了雪凝发来的一个文档，点开后是一篇小说的片段。

“……事到如今玩这一出吗。”

“好好看，好好学。”

“雪凝，就算你这个时候想要推荐你喜欢的小说，我也没法……”

“所以我才要你多看点书啦，仔细看看那段小说的内容，讲得就是一群高中生做广播的内容，完全可以拿来参考。”

“小说和现实是不一样的啦！不要拿小说里的情节来解决现实中的问题，这话班长应该老早就跟你说过吧！”

“我是说真的，这也是我这两天思考的结果，夏岚可是三天前就跟我讨论过这事了，现在我只不过是把我的思考结果说出来，征求你的意见而已。”

“……”

雪凝是认真的，她恢复了以往一本正经的语气，而秋雨对此不会有半点迟疑。

她是真的想用这篇小说来解决广播社当下的问题。

“听好了秋雨，正如我刚刚说的，我不认为你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广播稿，而是你们不知道什么是同学们喜闻乐见的广播。”

“喜闻乐见的广播，我们当然——”

“——你们知道吗？既要有内容，符合当代青年的价值观，又要有娱乐性，让听者眼前一亮，这样的广播，你们能在脑海中描绘出来吗，或者说，你们有听过这样的广播吗？”

“我们……不能……”

啊，开始了，雪凝的说教模式。

“我们可以来细数一下我们目前接触过的广播类型，电视广播，车载广播，收音机广播……这些生活中的广播里，有哪一次你听过的，能被用来完成这次的目标？”

“这……没有……”

说实话，秋雨在生活中不太有机会接触广播，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听音乐上，唯一听过的广播只有坐车出行时听到的交通广播。

“不要小看广播了，要做出一期优秀的广播，不但需要播报者拥有广泛的知识面，随机应变的能力，还需要长期专业训练才能培养出的播音腔，这些你们都不可能在短短几天里掌握——”

“……可——”

“——可即使是这些专业从事广播的人，也没有做出能让你认为适合在目前学校里播出的，传统意义上的广播，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

“——你要认为，你们想要的那种广播，根本不存在。”

“……”

听到雪凝斩钉截铁的回答，秋雨顿时感到浑身无力，缓缓滑落到地面，勉强支撑自己靠上床沿。

“——反正我也没听过哪个生活中的广播能拥有你们形容的那种，能够反抗学生会的校园广播，不是我想打击你，但这种想法太不切实际了。”

雪凝的说辞非常果断，且富有杀伤力，即使秋雨已经事先准备好听到类似的话了，实际传来时还是颇为受挫。

“……难道……难道就没有办法……”

秋雨有些哽咽，连在电话里都能听清楚他的气息声已经紊乱了。

是的，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如果连雪凝都这样想的话，他们就真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叶翎学姐她，一直被学生会欺压下去了。

可就在下一秒，雪凝的话让秋雨瞬间恢复了希望。

“谁说没办法了？”

“……诶？”

“你有没有好好听我说话啊，我刚刚不还给你发了一篇小说嘛！”

“啊，小说……”

“真是的，又把我的话听一半，我刚刚的意思是，不存在你所谓的两全其美的广播，毕竟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内容正能量是为了迎合校方，内容有趣是为了迎合学生，两边同时满足相当困难，但你们可以选择其中一方进行针对性的创作。”

“……”

“我们目前听到过的广播都是官方化的专业广播，那种的或许可以达到一般学校认可的及格线，但你们目前的处境本身就是由校方造成的，所以不要想着如何去讨好他们了，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那么结论就很清楚了——”

“我们的广播，是做给学生们听的。”

“合理分析产品的受众群体有时甚至优先于生产要素的准备，这是我在经济相关的书上看来的，既然你们原本就是为了反抗由校方带头的阵营，那你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获得学生们的青睐，也就是将广播内容彻底往娱乐性方向创作，寓教于乐什么的在我看来不过是应付家长的漂亮话。”

“可是同学们听过的广播也不过是日常生活中的娱乐广播啊，能让他们眼前一亮的广播……”

“不要忘了，你们也是学生的一员，你们和他们对于广播的阅历相差不大，这一点乍看是短板，但也可以反过来利用。”

“反过来利用的话，也就是说——！”

“没错，你们只要做出让自己觉得有趣的广播就行了。”

雪凝的话像雷霆乍现一般，冲击着秋雨的感官，感觉肾上腺素开始分泌，心中的希望再次燃起。

什么嘛，绕了一圈居然回到了自己，一直以来都总站在听者的角度思考，想着如何做出优质的广播，却忘了自己才是那个最重要的出发点。

“‘连自己都无法感动的作品，是无法感动别人的’，这也是我从书里看来的。”

“所以说，我们最需要的不是优秀的广播稿，而是自己认为有趣的广播范例！”

“如果现实中不存在那样的范例，那就去书中找，然后，把它化为属于你们创作的灵感，创造出只有你们才能做出的有趣的广播，这才是我最终的结论，我想这也是你们想要的答案。”

“而那篇范例，就是你发给我的文档？”

“这可是我这两天找了好多广播相关的小说才找到的，我认为最适合你们现在的广播社构成，你就拿回去和其他人一起传阅吧，也是算我给夏岚的一个交代。”

秋雨迫不及待的打开雪凝刚发来的小说片段，却看见铺天盖地的文字从文档中喷涌而出。

“……雪凝，字好多……”

秋雨感觉好不容易重燃的动力，被眼前的字海浇灭了一半。

“又没让你现在看，小说是要慢慢啃的！”

“但是……字好多……”

“啊……到时拿给你说的那个学姐看吧，她的话应该能带你们仔细研究的……”

“唔……”

看来今晚是没法出成果了，但至少在雪凝的提点下，秋雨对将要做的广播有了新的认识，未来的道路也似乎明朗起来了，哪怕做出的广播无法让学生会闭嘴，也要努力抓住同学们的心，这才是目前的唯一出路，以及——长久之策。

虽然不想承认，但以秋雨他们目前的声望，不要说校方了，就连学生会这座大山都无法撼动，为了让广播社活动能维持下去，群众的声援是不可缺少的。

开学初的第一期广播可能只是打响了第一枪，让同学们察觉到广播社的存在，多少能产生点兴趣，那么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施展全力的一击，增加广播社在校园舆论中的存在感，听上去有点像公共传媒的作为，但实际操作就是如此，只不过施加的范围仅限于学校而已。

“我能做的就这些了，还有我早就想说的，你们是觉得我当过编辑呢还是播过新闻啊，突然要我写广播稿什么的，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你以前出版过小说。”

“小说是小说，广播是广播，这点上你倒是稍微区分下啊……”

“也不是没考虑过。”

“那你们还敢一个个跑来问我要广播稿。”

“因为……死马当活马医？”

“还是请自己先努力当个好伯乐吧~困了，今晚就到这吧。”

“是的，好像聊了很久了……”

“发你的那篇，有什么问题问我，虽然更希望你们自己思考，我毕竟一个外人。”

“说什么呢，雪凝一直都是我们重要的参谋长啊！”

“可别太看得起我了呀，笨蛋~挂啦！”

“嗯，真的很感谢你，雪凝，晚安。”

“晚安~”

随着电话的一声挂断，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秋雨一下飞扑进被窝，发疯似的挣扎了几下后，便安静的翻过身来，回想刚刚和雪凝谈过的一切，感觉脑子又被一下塞进了很多的东西，晕乎乎的，想要马上提笔做完剩下的作业是不可能的了。

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好让自己快点从刚刚的兴奋中缓过来。

“……总之——”

秋雨拿起手机，将雪凝传来的文档转发给叶翎，三两句介绍了这段小说的内容，约定了之后讨论，便将手机扔回床头。

“这样，就好了吧……”

秋雨摘下眼镜，合上疲惫的眼睛，将手臂搁置于双目之上，挡住吊灯强烈的光，不知不觉的，进入了短暂却安详的睡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