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没想到他会这么坦诚。
她抬头看他一眼,陈八还是混不吝地盯着酒杯。
饭桌上一派沉默,只剩下没怎么动过的菜,一道一道地冷却凝固。
这是一家顺德菜,著名的干炒牛河表面正在浮出大量的油。
正当陈八以为她准备要走时,却听她说:“把菜热热吃完再走吧。”
“你喜欢这家店?”
陈愿边倒白开水边说道:“既然说是来吃饭,就别空着肚子回去。”
她递给瞿宁一副碗筷。
这次瞿宁只是犹豫片刻,便接过碗筷在她手边落座。
陈八给瞿宁也倒了杯酒,递到她面前时,酒杯却被陈愿拿走。
“喝这个。”
陈愿将手里的白开水放到瞿宁手边。
“最近住在哪里?还是住在武清吗?”
陈愿点点头,又说:“今天太晚了,到这边住。”
“你自己开车来吗?给你找个司机?”
已经喝了酒的陈愿用目光询问瞿宁,后者表示没考过驾照,没法把门口的布加迪开回去。
陈八笑着看着两人的互动,目光里有些嘲弄。
······
跑车只有两座,暂时停去附近。
陈八的司机姓张,开来辆商务车,软座可以放倒,变成两排床。
陈愿喝了不少,躺着更觉胃里沉沉。
她心想这一趟总算有了收获,尽管线索仍然不多。
夜色清凉,她拉开车帘,目光随意地掠过路边的巨型广告牌。
本是不经意,一瞬间却突然绷紧了全身。
“雾”中的广告牌完全破碎,纤维碎片随夜风虚虚浮浮地飘动,像老电影卡了带。
是车祸。
潜意识的反应速度惊人,她立刻吼了出来:
“掉头!回城南!”
几乎是话音刚落,一辆看不清牌照的大货车就朝车冲来。
速度之快,几乎没有给人思考的时间。
司机狠狠打方向。
瞿宁几乎是立刻翻身,将自己整个人都压在陈愿身上,用母鸡护鸡仔的姿势将她紧紧护在身下。
陈愿能感觉到她的体温,非常热。
虽然瞿宁看上去肌肉密度不大,整具身体连肉带骨地罩上来时,陈愿还是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
两车几乎只差一公分就要撞上了。
司机急速又打了一圈方向盘,车大半都进了应急车道,这才将将避开发狂的货车。
两车错开后,货车速度丝毫不减,径直就往广告牌的方向冲去。
瞿宁放开陈愿,两人都坐起来。
前座的老张大汗淋漓,一时缓不过来,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车速明显地慢了。
“油门,不要往北开了,回城南的兰嘉苑。”
陈愿沙哑地说。
司机如梦初醒,逐渐回到正常驾驶状态,车也顺利离开了应急车道。
陈愿下意识地回头看。
只见那货车冲出围栏,一头撞上了之前所见的广告牌,硬质纸板碎裂、随风飘起,和她之前“雾”中所见的景象分毫不差。
“小姐。”
车下了高架桥,司机总算敢擦把汗,唤她。
“多谢你了。”
陈愿向他道谢道:“这趟辛苦费明天就会打到你卡上。”
话虽如此,后视镜里她的面孔白得像一片纸。
司机连忙道谢。
陈愿疲惫地躺下去,又不说话了。
······
······
车祸后,瞿宁连续两天没有说话。
她本来就不爱说话,这几天变得更像个闷葫芦。
只有陈愿偏过头看她时,她才回应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在此之前,陈愿当然设想过她可能的反应。
瞿宁不是傻子,不可能被一直糊弄,终有一天她会发现陈愿的自私和无情。
真到那时,瞿宁会怎么做呢?
她还会信誓旦旦地保护她吗?
陈愿说自己有生命危险,却没有告诉瞿宁,这种危险是她主动招惹的。
陈愿无法放弃争家产,无法不去查传染病,就避免不了钻进迷雾里,无法避免变成可怜的靶子。
秋风已经轻拂树叶,室内一如既往地开着冷气。
书房中点着灯,只有她们两人。
瞿宁叹了口气,站起来:“我有个秘密,我觉得你会需要的。”
她说完,站在陈愿面前,把全身的衣服都脱了。体表白色的毛发稀疏,曲线的肌肉覆盖在成年的骨架上,处处都彰显着身体的成熟。
陈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呼吸在无意间变得急促。
半晌。
她强迫自己把眼睛移开,问道:“宁宁,你是白种人吗?”
瞿宁肤色比一般人要浅,看起来像什么冷白皮,但陈愿没想到她身上的毛发居然是这样的颜色。
这是基因决定的,黄种人几乎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性征。
瞿宁叹了口气,大小姐果然没有认真看她的体检报告。
“不是,它们是慢慢变成这个颜色的。”
陈愿本来挪开的头又转回来,死死盯住她。
“你的意思是说——”
“——我的症状是不是很像你们在查的病。”
白化、免疫力下降、凝血障碍、高烧。
除了最后一项,瞿宁的症状确实很像被传染了。
可是,她没有恶化,这半年反而慢慢痊愈了。
陈愿半张着嘴。
直到看着瞿宁穿上衣服,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至此,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陈愿的掌控范围了。
瞿宁完全是她个人的选择,是命运的指示,没有人在背后捣鬼。
可是瞿宁的症状,显然是和整件事脱不开干系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
“五年前才发现。这几年白化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陈愿深深吸了一口气,从高处拿了个文件夹,从中取出一张照片递给她。
“认识吗?”
瞿宁看着照片里的和尚,坚定地摇头。
陈愿把照片重新装回档案袋里,决定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那天的下午过得特别慢,每一缕夕阳似乎都在等故事讲完,迟迟不愿潜下地表。
“所以说,你是要治好这个病?”
陈愿看着她不通人事的眼睛,纠正道:“是为了权力。”
瞿宁点了点头,道:“前天那个人也是吧。你们身上的气味很像。”
陈愿的脸上浮起苦笑:“那是陈八,继承人。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瞿宁看着她,许久后才轻声问:“那个和我一样的人,最后怎么样了?”
“被人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