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朋友的角度,希望你能面对现实。如果说还有什么能做的,你可以找胡生谈谈。在公司发起正式沟通前,这通电话就当我没有接过。”胡生也是Lisa的上级,人事决策,他有绝对的权利,前提是他愿意。
作为HR,并不能为所欲为。当看到纪明的名字出现在名单上的时候,我立即联系了Lisa,她认为纪明的本地人,经济条件好,已婚没孩子,纪明本来就比较自信,出去可以轻松找到工作。如果裁的是文军,父母务农,老婆没工作,孩子刚出生,性格又孤僻,怎一个惨字了得。如果发起一个投票,从悲惨的角度,这个选择也许符合了大众的心理。可我知道,纪明跟Lisa本是同级,Lisa上位后,两个人一直教着劲儿。
出汗后被风一吹,人就有点飘。第二个电话是大雄。不到 30岁,绩效优异,他出现在名单上是因为岗位取消了,大雄和上级 Anna负责的业务无法迅速规模化。大雄的女朋友失业两年找不到工作,这次轮到大雄,这对患难鸳鸯整天愁眉苦对,希望大雄以后能够珍惜共患难的女友。当然这不是我现在应该操心的事情,我努力开导大雄,还传授了一套面试高效通关秘诀。他说不公平,得闹。不知道为啥,我突然想起断崖+无缝的前任,裁员跟分手一样,他都不爱你了,再去纠结公不公平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打了个喷嚏,这次的电话是如萍。34岁,家庭幸福,本地人,虽然层级和工资都不高,但如萍知足常乐,像小太阳一样。我问她失眠好些了吗。她说没有,现在每天还穿着文化衫上班,生怕哪天离开了就没有机会穿了。刚失恋的时候,我也每天失眠,体重迅速掉了十斤。如萍的痛,我感同身受。她是真的喜欢公司,不图钱只图名,在顶级大厂工作十年,如萍是全村的骄傲。
今晚的最后一个电话是 Anna,学霸加身,职场女王,单身。我最短的一段恋情持续了三年,她最长的才三年。一向洒脱的 Anna,意外地流泪了,但我没看到,因为她是在电话那头哭的。她很快调整了情绪,提出协商离职和肖像权的补偿方案。理智是女人最好的防身武器,当男人转身离去的时候,她一定也放下了。心理医生说失恋的恢复期是3-6个月,分手都快五个月了,我怎么还没缓过来呢。本来以为他只是发发脾气,说我不够爱他。没想到他转头就和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女人同居了,还发朋友圈炫耀。她没我漂亮,一副恨嫁的样子。彻底崩溃的那个晚上,我去他的公寓门口蹲着,最后被林言强行扛走了。林言说,你没输,因为你没敲门。
终于到了正式沟通的日子,和预料的一样,如萍穿着文化衫泪流不止,Anna非常理性地索要补偿。大雄一直无限循环关于公平的讨论,纪明呆呆地不说话完全没了往日的风采。这些愿意给我打电话的同事,事情的走向往往不会很坏。往坏方向发展的是那些根本不愿意好好沟通的人。比如老李和晓雯,老李发起了对胡生的投诉,虽然没用,但足够恶心。晓雯一言不发,一张嘴就找律师,谁劝也没用。我知道他们在录音,我也一样。昔日一起并肩作战的同事现在跟敌人似的,心理医生说这是我的工作,不必自责。可是裁员对每一个人的影响真的很大,我厂的现金流都去哪儿了呢,说好的社会责任感呢。他们曾经和公司一起成长,在这里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现在为了更高的财报数据就要抛弃他们。那些舌灿莲花的高阶职业经理人,性价比更高的小鲜肉或许很有吸引力,可是名单上有几个人,对公司的热爱忠诚也是无价之宝啊。
把每个人的情况做了详细的分析,细到他们的原生家庭、人际网络、风险预判。我和胡生以及员工关系专家、公司安全专家一起讨论了关于每个人的应对方案,包括类似案例参考、楼层安保工作、舆情监测等。这是帮公司规避风险,毕竟随便一条热搜都能折损几十亿股价。公司的哲学是视人为人,所以情绪要解决,事情也要拿捏,我能做的是尽量让他们拿到满意的协解方案,带着温度离开。所以,我自己也会陷入内耗,因为要为他们提供情绪价值。这已经突破了 HR的基本操作,比如我的同事茶姐,她让主管去谈,自己只出现在签署协议的场景,很好地避开了所有冲突,因为平时跟员工走得不近,所以即便被吐槽也无所谓。而我,并不会为自己的绩效增色,还会陷入 emo,渣男不就是因为觉得能量低跑路了吗。
写完工作方案,我开始制作 MBA论文材料。案台上贴着“放下执念”、“理性选择”,已经这么难过了,我都不放过自己。
都说跌到谷底后,每一天都会更好。
可是,真的会好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