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的时候,大家都以为只是一场平平无奇的悲剧。
“姑母,我愿意代替妹妹去采药队”,田亩边的农家院口,一个双目赤红的少年正直绷绷地跪在地上,大声朝院子里面喊着:“可否请您更换上报的名字?”
青年名叫杨十三,今天是她姑母的生日,本来他是没打招呼提前来,想看有没有忙可以帮。却没想到刚到大门口,就听见院子里姑母跟门派里的人正在商量采药队的名字。
“我说黄杨氏,这杨十四似乎不是你家的人吧,是你娘家的人,用来替你的人头不合适吧。而且还是个小女孩,怎么进采药队?”今年门派来征役的是个牙黄唇厚的中年人,一身白衣,斜着一双眼睛看向黄杨氏,也就是杨十三、杨十四的姑姑。
院子里黄杨氏腆着脸笑着,蒲扇般的脸皱纹挤成一团,鹅一般地叫喊着:“哎哟,黄庆爷,您是不知道。十四她从小父母双亡,全靠我一手拉扯到大。虽说现在长大了,偶尔回去老房子里住,可也是为了守住她爹娘那一点儿东西,实际早就是咱家里的人了。再说,一笔写不出两个黄字,五百年前是一家,咱家里的小子可也姓黄,爷您可不能断小人家里的香火呀?”一边说着一边递出一个小小的布袋。
黄庆了无痕迹地接过布袋,轻轻颠了颠,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也没有再说什么,便要落笔写下杨十四的名字。
院门外偷听的杨十三五内俱焚。七岁那边,家里失火,睡梦里只有父亲醒来,救出他和妹妹杨十四后又返身冲进火场里去救母亲,母亲没有救出来,父亲却因为吸入太多灰活活憋死。从此他和妹妹相依为命,好在家中尚有田地,姑母和姑父将地拿走,也要给他俩一口饭吃,于是杨十三便成了姑母家的长工。左邻右舍对此颇有微词,认为黄家吃相难看,但是杨十三心里却能接受。
这是一个修真的世界,门派割据天下,统治凡人,收取凡人的香火以增进修为,又役使凡人进山采集奇珍异草、灵石灵矿。如果没有姑母收留,他和妹妹就要被送进专供门派收取香火之用的怜人坊,没有自由,除了吃喝拉撒,就要供奉香火,那才是猪狗不如。
却没想到姑母今天却是要让杨十四去顶替黄家应该承担的采药队名额,深山采药,从来百死一生,杨十四才九岁,送进去不等于送死?眼见那黄庆正要一笔定下,杨十三再也忍耐不住,推开院门,跪下。这才有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
“十三!”黄杨氏没有想到杨十三出现在这里,顿时满脸通红,不管此事她心里认定如何,杨十三总归是她的亲侄子,这世界上的道德伦理是成俗深入人心的,被亲侄子撞见自己出卖他们,黄杨氏顿时心慌意乱、无地自容。
黄庆虽然停笔,但却气定神闲,从这少年来到这附近他就发现了,虽然被撞破了交易,但是他心里无动于衷。不管是黄杨氏一家还是杨十三,在他心里都是蝼蚁。人需要介意在蝼蚁面前赤身裸体吗?
黄杨氏陷入羞愧中没有说话,此时蹲在院落一脚不断抽叶子烟的黄六三站起身来:“小子,你也算长大了。别怪我们没有良心,而是这世道就这样。让你妹妹去而不是让你去,是想给你家留个香火,你应该感谢我们才对。”
出卖了他们兄妹俩却恬不知耻地在这里让他感恩,往日里多少有的一些亲情全都破灭成酸楚。杨十三口里气的咬出了鲜血,大声喊道:“姑父,话别说的那么好听。你不过就是嫌弃妹妹是个女娃,算不上劳力,想让我留下来给你们做长工。你算盘打错了,我告诉你们,送我妹妹走,可以。但是我留下来了,大家就都别活。今天这事情,我不说,你们不说,谁都不会知道,十四依然会把你们当亲人。留下一个亲人,还是留下一个仇人。”杨十三恶狠狠地盯着黄六三,“姑父,你自己选吧。”
黄六三脸上红黄不定,没想到平时唯唯诺诺的老实人今天会说出这番话来。黄庆却深深地看了两眼杨十三:“好小子,年纪轻轻却是个狠人,看来你也把我记恨上了。那就是你了。“说完提笔在书册上写下了杨十三的名字。
写完黄庆就背负着双手离开了黄家,修行者一步千里,瞬间就看不见了人影。只留下寥寥余音;“三天后晌午前到城门口集合,否则后果自负。”
“啊!”黄杨氏跌倒在地,右脸出现了一个深紫色的巴掌印。
“五百年前是一家?哼,你们也配。”空气中声音渐行渐远。
刚才还凶狠冷漠的黄六三跪倒在地,也不说话,一个劲儿地哐哐磕头。杨十三却神色惨然地站起来,悄无声息离开。
不管刚才他表现的多么凶横,可是他到底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本来他只是想和妹妹一起长大,找到门当户对的人,把妹妹嫁出去,自己最好也能成个家,延续杨家的香火。可是命运却在一个没有预兆的早晨,给他展示了大大的恶意。
比起对于即将去送死的惶恐,杨十三其实更担心的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妹妹杨十四的未来。目前看来,姑母一家不可信,他走后不知道会如何对待她,倘若只是吃苦受累、做牛做马就还好,怕的是遇到事情又拿妹妹做棋子。可是还有谁可堪托付呢?
天地之大,杨十三一时竟觉得无路可走。
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了熟人给他打招呼也不理会。此时正是五年一度采药队征役的时候,被忽视的人一下就明白了。很快,和杨十三踏进家门一起,他要进采药队的消息就传遍了左邻右舍。
回到家里,这是他和妹妹一块又一块把泥浆晒成泥砖,整整三年,亲手堆起来的房子,房子建成那天,杨十四刚好七岁。虽然很简陋,却是他们心里温暖的家。九岁的杨十四正在忙碌着做家务。看见杨十三进来,连忙迎了上来:“大哥,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去给姑母家帮忙吗?”一边端了一盆水来让杨十三洗手。
杨十三看着忙成一团的妹妹,不禁悲从心来。他父亲临死前眼睛闭不上,他跪在尸体旁边哭边发誓,说他一定把妹妹和自己照顾好,父亲才闭不上眼。可是如今。
他也只是个少年,陡然遇见了这些事情,心里委屈无助,在外面做斗鸡形状,回到家后不知道为什么再也忍不住,眼睛开始湿润。叹了口气,摇摇头让她去忙。
杨十四虽然觉得哥哥很奇怪,但还是听话走开去做自己的事情。农家人,手里的活做不完。
可是下午杨十四出门去打水,过了会儿就冲了回来,抱住杨十三哇哇大哭。在井边,街坊里的姨娘把消息传进了她的耳朵。杨十四本来也绝望却无计可施,也抱住杨十四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