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最好不要和我说这番话。”艺姣讥讽一般地说,“如果我知道了真相再看见她那虚伪的笑容,我会忍耐不了的。更何况,我确实一看见她就不爽。”
“那也是你注定要面对的关卡。”欧阳岚坚定地说,“成熟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妥协——”
“而我最讨厌妥协。”
“妥协并不是软弱。”学姐抓住艺姣的手,让少女吃了一惊,欧阳岚却很快地松开了,凌乱的头发垂下来在她的面庞上扫下阴影,看不清表情。
“过去的我们……”
“你也没有资格说吧,即使我做错了。”艺姣轻蔑地道,“你还不是一样,软弱地从不吱声。你后悔吗?”
“如果说那是后悔,也太高尚了。”又一次,谦和到近乎是抱歉的微笑出现在欧阳岚的嘴角。“但是有一种本能的力量驱使着我去认罪。最终,我还是没有逃避审判。而你呢?”
她的眼神也略微凌厉了起来。
“你有真正感到过抱歉吗?”
“那又有什么用!”白艺姣一咬牙,气恼地道,“所有的歉意,语言的表达,能抚平人心底的创伤吗?就像老爸喝醉吐了我一身,事后的对不起能洗去我身上的污浊吗?除了嚼舌根子,又有什么用处呢?”
“你在这里气急败坏地谴责语言的无用,那你在行为上又做出了什么吗?”
“我也做不出什么。反正我再出现也会被她讨厌,不如就消失呗。让她眼不见心不烦不好吗?就当人生再也没有交集——”
“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多积极入世的人呢。”学姐若有所思地说。
“我受够了。”艺姣浑身颤抖,“岚姐,你是在干嘛?毕业前最后一次享受揭人伤疤的乐趣?”
“你终于看出来了。但是如果这能带给你一些思考……”
“真是以关爱之名行伤害之实的高高在上。”
“你不也习惯这样吗。”
“我不会,不要……”艺姣攥紧拳头喃喃着,随后怒火仿佛熄灭了,低声说道:
“不会再这样的。”
对面则托着头道:“是吗?”随后是一缕轻松的如阳光的微笑。
“你虽然还是在逃避,但你还是有所成长的。甄真学姐一定会很欣慰吧。”
随着学姐的步履,她蓬松的秀发轻轻摇晃着,以及她告别的手势——
“毕竟她是在你心中种下第一个向上向善的符号的人啊。”
这句话至今在她的心头回响着。
“我真的有所成长吗?”
白艺姣揭开锅盖,咀嚼着内心的苦涩,白色的蒸气喷在她的面庞上,也不知道如何微笑。
“虽然口口声声说着别人,我自己还不是一样恶劣吗?”
忽然,刺耳的电话铃打乱了少女的思绪。
“烦死了烦死了!”她咒骂着冲向那几乎褪色的电话,也不敢再抚摸那模糊不清只能靠位置辨认的数字,抓起话筒带着恶气问道:“谁?”
半晌后她又气鼓鼓地挂断了。
“袭警,不配合调查,被拘留了啊……”
“活该。”
她攥紧拳头,顺便瞥了瞥冰箱上的时间,咖喱土豆已经煮好了。艺姣便把食物倒在了碗里,闷头大吃,好像要把一切的烦恼吞咽下去。
……
与此同时,何青与蔡镇中坐在一辆疾驰的警车上:刚刚白町供出了信息,来过他家里的只有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但他就是说不出那个男人的名字。知道那个女人是他的前妻,于是何、蔡二人便先顺着这一条线查起来。
“吵吵嚷嚷地,干什么!”
他们很惊诧,也有些懊恼,为什么一开始就没查到这位四十来岁,抽着烟但风姿不减的女性竟然是水泥厂老板的女儿。
“当年太单纯,为了‘爱情’嫁给那个男人,谁受得了和那个烂泥般的家伙过活啊!”提到白町,她破口大骂。从周围人口中或多或少得知她虽然经济条件宽裕,但是不学无术,以前被安排在水泥厂做一份相对安逸的管理工作。后来她与白町决裂,一气之下坐火车跑到了别的城市要自己打拼,不料还算有些头脑,挣了一点小钱。这次回来是想把当年未离的婚离掉,旧日夫妻碰头成冤家,总之大吵一顿后她允诺多给些抚养费的同时签好了协议书。
“不料那家伙儿性取向都变了。”听了蔡镇中的叙述,女子喟叹道,倒是痛痛快快配合警方做了搜查,确认她并无嫌疑,毕竟三天前她才坐飞机回来,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你是你老爸的独女,以后不打算继承水泥厂的家业吗?”临行之前何青略疑惑地问女人,“这已经不是工作的范畴了,就当是我私人的问题。”
女人吐出一口烟气。
“老爸的家业虽然大,但不是我自己的。这些年来我总算享到了一个人的幸福,也不想再被任何东西羁绊住脚步了。”她的微笑似乎有一些洒脱。
“那你女儿呢?”
“我以后也不用她赡养我,也不欠她什么吧。”女人略疑惑地道,蔡镇中便摇摇头:“按照法律……”
“我会给抚养费的。”女人似乎并不热衷于这个话题,摆了摆手,目光直直地瞟向何青:“小姑娘,你有些意思,跟我去走走吧。说不定我能提供一些案件的信息哦。”
何青与蔡镇中对视一眼后便一点头,便驻留了脚步,而蔡镇中虽驱车离开,但也没有开走多远,就再近处等待。一时间,偌大的别墅里只剩何青和抽烟女。
她气定神闲再吐一口烟,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建这一套别墅吗?”
“离水泥厂近?”
“固然有这一个原因,但不是主要的啦。更近的地方有的是。”
“风景?”
“选风景去鹿野山那一带好得多。我直接告诉你吧,是因为那边的山处有一块墓地。”
“啊,我听说过。”何青略有些震惊,此刻女人的表情带着淡淡的忧伤,隐藏在涂了厚厚睫毛膏的眼角。
“我的一个高中同学,名叫瑞的,就是葬在那里的。”
风吹草动,二人隔窗远眺而大山的骨骼里看不清墓地的轮廓。
“你是一个年轻的警察,可能不知道十年前那起案件。或许公安机关的人们把此视为耻辱,总是缄口不言。”她用舒缓的语调讲起了故事,“当时,有一个叫‘豺人局’的黑社会团伙四处招纳成员,现在虽然早就被你们一网打尽了,但大部分有组织的混混团伙还都是那个黑社会组织的残党。那会儿很多原来的良民都在不知不觉中上了黑船,瑞也在此例。那一天,我和那猥琐男带着孩子都去探望同为高中同学的另一个女生,瑞不巧也来拜访了。原来那个黑社会起了很大内讧,她想趁乱从良,而那个女生的丈夫正是一名警察。”
“等等……我知道了。”何青轻微抖动了一下,瞳孔不由放大。“是科长……”
“你们科长吗?他当年还是很青涩的。总之她丈夫决定把瑞先带到警察局,但瑞怎么也不肯,或许很害怕吧。我们一行人就僵持住,恰好此时他们家的女儿要吃一个什么东西,小姣也想吃。总之你们科长夫人决定去买,而且天气有些冷,临时就穿了瑞的披风。”
何青打着寒战,虽然科长从未正面提起过这件事,但或多或少她也听说过,团伙对瑞的恶意,发泄到了那个无辜女子身上,暗夜之下,花魂陨灭。
“那应该是你们科长一生的疮疤,孩子也扔给外公外婆养了,一个人悲戚戚的。我们从此以后也没再见过面就是了。他今日看见白町应该也感慨万千吧。别说是他了,我也只觉沧海桑田。”
“所以呢……这和伤害幼童的案件有什么关系?而且为什么要把蔡前辈支走呢?”何青稳定心神后回到了问题最初之点,而女人重新点了一根烟,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我不是还没说到瑞的死吗。那时有瑞的情报,团伙的最大头目被灭了,气焰也矮了很多,但也没有斩尽杀绝,还有很多残党逃离在外,不过不为警察所知罢了,所以放松了对瑞的保护。瑞还是死在了黑社会的手下。也因此警察知道了还有残余势力,于是继续查案。”
“瑞最后的时候发了一条朋友圈:警察不守诺言,是警察害死我的。我们都看见了,然后又知道了她的死讯。你可能还不知道瑞与这些事件的关系,但是第一个孩子死亡的日期与推测出来的大致时间点,与瑞的忌日重合。”
“还有什么证据吗?”何青凝肃地询问道。女人缓缓地道:
“你真是一无所知呢。”
“什么?”
面对何青疑惑的目光,女人解释说:
“瑞的墓碑上,被刻着‘challenge’。”
“什么?!”
……
“真的。”何青喃喃着,荒野的墓葬群中,那老旧的石碑上分明就是这几个英文字母。“刻痕很新鲜……”
“你们警察也不会关注十年前就死去的人吧,而且表面上瑞与这起案件没有一点关系,也是情有可原的。”女人抬起头,看向澄澈的天空。
“也只有我,会来给她扫墓了。”
“最后的问题。”何青举起一根手指,与女人目光对视。“为什么要回避蔡前辈呢?”
“测验一下罢了。”女人淡然道,“也没回避吧。你们的手机不一直是连起来的,以防万一?他应该听得一清二楚了吧,说不定你们科长也听得一清二楚呢。”
“亏你能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