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玄道长,据我所知,如今天下三分,大虞偏安于北地,而南边的大梁国与西边的大月国虎视眈眈良久,今上年岁愈长便愈发昏庸无道,朝野混乱吏治不堪,北地已算得上是民不聊生。”
“您以为,这天下还能太平多少年?”
少年将茶盏轻轻搁在桌案上,淡淡道:
“谁都知道崔家是北地首富,但盛极而衰,早几年家父便与我提起过,有好几位皇子曾派人来过,想得到崔家的支持,筹谋大位。”
“崔家再盛,到底只是商户,这些龙子凤孙崔家谁都不敢得罪,只好虚与委蛇。可如此这般,还能再拖多少年呢?”
“与其等到尘埃落定时被人清算,不如急流勇退。”
“我这根独苗苗入观清修,崔家也算没了后继,即便我爹娘再生一个,那少说也是十几年后才能长成了。如此一来,那些想得到崔家支持的人,也只会想办法等着我家没落后瓜分蚕食,而非急着要我们站队。”
“到那时,大虞这块国土还在不在都是两说,您觉得呢?”
此番话说尽,眼前的通玄道长早已愕然捏着自己那个茶盏,半晌都没能说出来话。
十年前初见这崔家小公子时,他便知道此子绝非池中物。
可谁能想得到,对方如今年方十五,竟已如此老辣,还如此舍得。
富贵迷人眼,崔醒要放弃自幼含着的金汤匙,甚至不惜演一出与父母大吵后离家出走的戏,只为在将来乱世中保住崔家满门性命……
这等心性,成人都难得,更何况他一个少年郎!
通玄道人怔怔良久,表情有些复杂。
“既然你用心良苦至此,为何不同令尊说个清楚?贫道每年都会见他几次,崔铤不似那般固执之人。”
崔铤就是崔醒的父亲,崔家当代的家主,每年代表崔家来灵山观进香的人也是他。
闻言,崔醒无奈地笑了笑:
“他大男子主义太严重,我跟他提过,吵架也是因为这个。”
“他原话是,我这个当爹的还喘气儿呢,要你这小屁孩跑去为崔家鞠躬尽瘁?”
“您看,这怎么搞。”
通玄道人一下子都被干沉默了。
听起来,这崔家父子俩都在为彼此考量,但偏偏正因如此,两人都不希望对方为自己牺牲。
沉吟许久后,通玄抬起头看向崔醒。
他今年已经六十有五,须发花白,此时一双垂垂老矣的眼睛却骤然爆出一阵精光,盯着崔醒的桃花目,面色凝重。
崔醒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皱眉往后缩了缩。
但通玄忽然抬手,越过桌案,双掌死死按住了他的肩膀,用力捏了捏,让一直泰然自若的崔醒都不由自主地呲了呲牙——
我擦。
好大的手劲儿!
不过,仅仅过去几个呼吸的时间,通玄就松开了他。
“不错,你很不错……”
通玄收回手,摸着自己的胡须,满是褶子皮的脸上露出笑意。
他眼中精光敛去,身上那股子让人莫名骇然的气息也收起,又变回了那个平平无奇的老道士。
“既然你心意已决,又恰好很适合来我灵山观,那么,你父亲那边,就由老道去讲吧。”
“自今日起,崔醒这世俗姓名便撇去了,你名为,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