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祸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问自己,便摇了摇头,“小伤而已。”
她背脊挺立,身影躲进昏暗廊灯里,略仰着头好像在望屋檐上的月。“阿昱如何了?”
“墨白将他乔装藏于贰十城,待斗灯大会过后又送他出去。”
“多谢大人。”有熠所言皆发自内心,她的喜恶从不过分隐藏。“但我和大人终究不是一路人。”
辛祸突然觉得悲凉,有些透不过气。
后来他才知道,这叫“求不得”。
“我从未见过我父亲那样,如同痛失挚友,况且时隔多年他还能认出你,说不定我们父辈之间真有什么特别的交情……”
“姑娘认为我是恶人么?”
有熠的目光移回门扉,并未正面作答。“……我同大人说个故事吧。有个书生苦读三年高中状元,欢天喜地赶着回乡要同心爱之人成婚。可急行千里发现故乡已被战火焚烬,状元郎跌落下马,连家里爹娘住的窝棚都分辨不出。事已至此,谈什么娶妻生子,什么孝敬父母。寻仇,是他此生唯一宿命。”
他隐约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但还是静静听着。
“我也是万千百姓中的一个,我不在乎改朝换代、嫡庶相争,我只想平安顺遂,每日得见朝花夕月。大人心如明镜,善恶是非定自有判断。”
“可姑娘要杀城主,又可曾顾及过贰十城百姓的性命?若你杀了城主,贰十城必大乱,贵人的军马立刻就会攻城。这里的人多识城主不识君王,只怕要拼死抵抗。到时血流成河,又是姑娘愿意看到的情形么。”
循环是无止尽的,前人放下剑,立地成佛;后人又拾起剑,不死不休。
所有纠缠,仅一个“障”字可言。
“我不是阻止姑娘杀他,只是他不该此时死。退一万步,万一姑娘不能一招击杀,那死的就会是姑娘你自己。”他们离得很近,轻说出的话也似千钧之声,辛祸大概是在劝有熠勿被私仇蒙蔽。
“莫要以身饲鬼,待姑娘想通,可在做事前先来听听我的想法。”
她有一瞬恍惚,望向辛祸的目光复杂纠结。虽算不上处处针对,但彼此狠话撂下了,也毫不留情互相中伤过了,怎么现在他一副怕她会死的关切模样。
大人的祸哪里是祸事的祸,应是蛊惑的惑才对吧。
“你说要将我父亲带出去安葬的话还作数吗?”有熠站远了点,暗自松了松肩背,将方才话题避去。
辛祸点头,于细微中敏锐地感知到有熠的抗拒,便垂了眼不再言语。“自然作数。”
“如我事成,我们便不会再见了,但大人日后若有求,我必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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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客轩熄灯,有熠随元斯若快步走入纱楼。鹤梦早备好更换的衣裙,立刻迎上来,“少夫人,姑娘。”
自有熠姐弟“失踪”后,罗生就把鹤梦打发给元斯若为侍。
“有发现吗?”
元斯若拿过纸笔,匆匆蘸了砚台的墨,边写边说:“这阉官仗着侍奉过两代君王,又确实尽心尽力,总被底下人捧高。但此人色胆包天,我们元家二房也曾从民间搜寻各色女子献给他。”
她洋洋洒洒写了一堆名籍,口中不忘讥讽,“这是我在他房内搜到的放罪书——应是皇都三皇子大婚,贵人大赦天下的册子。”
这女子素来过目不忘,轻扫几眼就能完整默写。纷繁字迹下,有熠看见个熟悉名字,心忽沉,已有不好的预感。
“俞恒,昭然城人,顺庆二十年举家入狱流放,现龄二十有五,可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