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了一下,再度发动时,车中人们原本的位置已经出现了变化。
变形者坐在了副驾驶位。
埃芒加德正睡在阿莱西娅的腿上,二人坐在中间。
袁越和罗捷夫这对组合依然没变,只不过是换到了最后面。
瓦依旧沉默,变形者果断掉线,罗捷夫扭头看向窗外,他的直觉告诉他,如果现在回头,一定会触发身旁那人的被动。
现在……还是安静点好。
此刻阿莱西娅正温柔的轻抚安慰着埃芒加德,其实两人的身高和身材大差不差,只是阿莱西娅身上有着一种天然的温柔和关怀,随着她的安慰,埃芒加德的身体逐渐停止了颤抖。
可埃芒加德并没有睡着,她只是在闭眼装睡,她心中有一种说不上的难受,脑袋昏沉,精神格外疲惫,好像心中有股怨气,她知道自己在抱怨谁,所以无法安然入睡消除疲惫。
她清楚自己的想法,她也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只要闭上眼,就能清晰的回忆起方才发生的一切细节,从动作到每一句话的语气和神态,同时她也能感受到,那种关怀和无奈。
很神奇,埃芒加德突然想不起来原本自己的心态和想法是怎样的了?
现在她脑中的想法都是袁越所说的话。
……严肃,认真,迫不及待的时间,紧随而来的危机感,战斗,怎样战斗?死亡,巫妖只要命结还在就不会真正的死去,可这并非没有代价,自己也不会真的不惧死亡,还不止这些,自己需要面临的事还有很多……
情绪跟随回忆旋转,想法跟随话语变形,沿着那一句句话,一个个字向下。
突然,埃芒加德意识到了……什么是现实?
但这种感觉她说不出来,仿佛那道意识只是个错觉,甚至当她再去回忆都会觉得无比模糊。
于是她任凭无言的沉默抓挠着她的内心,她知道了,她什么都不想。
不!
不对!
沉淀的内心泛起波澜,埃芒加德的心头莫名的燃起一股不好形容的情绪,她突然产生了这个想法。
我要证明给他看!我要让他自以为是的脸上出现点别的颜色!!
但是要怎么做?那家伙说实话还挺厉害的,必须要好好想想,万一做的不对,变成了捣乱……
想到这里,埃芒加德心中原本出现的应该是老师那无比微妙的表情和阿莱西娅姐姐前天无法忘记的怒颜,可此刻少女的心中却浮现了那个男人的脸,很模糊,可自己却能感觉那张脸正用一种失望的表情看着她。
心中难以描述的情绪瞬间变得惊慌。
不!不行!不能那么做!我必须得好好想想!
没人知晓这个装睡的少女内心究竟承载着怎样的想法,即使是阿莱西娅的心灵链接也做不到,因为这份能力并不是什么单方面的强行骇入,只有被链接的对象同意敞开自己的心扉,这份情绪才能流淌出来,否则双方传递的也只不过是经过内心无意识粉饰后的话语。
所以沉默还在继续,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袁越也同样眺望着窗外的荒野。
忽然,搭在腿上的手掌被什么触动了一下,袁越回过神,眼中故意表露出的迷茫和涣散褪去,身体得到强化的他感知能力大幅度提升,但他的认知和习惯并没有快速改变,车路漫漫,为了避免别扭,刚才的他其实进入了一种假寐的状态。
他低头看去,自己的右腿上正缠着一根血红丝线,从脚踝开始螺旋向上,直到在膝盖处仰起头,轻轻点了点自己的手掌。
他自然知道,于是他伸出食指轻轻点在上面。
袁越……
心中的连接建立,只是在阿莱西娅的声音出现的瞬间,袁越又忽然抬起手,仿佛伴随着咔哒一声。
接着他抬头看向前方,身着黑色连衣裙的阿莱西娅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白发摇晃,似乎是想回头。
同时,血红丝线愣在原地,接着没过两秒便快速的向后退去,可袁越此刻又主动伸出手轻轻捏住了血丝,心中出现一种奇怪的感悟,袁越没有说话,他依旧轻轻地捏着,感受着血丝上传出的拉扯感,他开始不紧不慢的将血丝缓缓的朝自己拉过去。
这根血丝是如此的细小,由血液构成的它天生带着一种骇人之感,可当你触碰到它,就会感受到一股柔软和温柔。
袁越将血丝紧紧握在手中,伸出食指轻轻缠绕,微微抬手,将那一抹红色勾勒。
无需问候,自两人相遇的那一刻,袁越内心的大门便一直敞开,他在心中为自己的顽皮道歉。
袁越:“抱歉。”
过了许久,那份黑暗的尽头只传回了声音。
“……为什么要道歉?”
袁越:“因为心中有歉,因为歉意太深,我有太多事需要道谢和道歉,有些我自己也不好说明,总之,谢谢你,阿莱西娅。……埃芒加德怎么样了?”
阿莱西娅:“还好,人家还小,没经历过那么多大风大浪,心态不成熟是正常的,你把人家逼得那么紧,强行逼着人家去选择去思考,心里当然难受,让她再休息一会吧,等她自己想通就好了。”
袁越:“……小孩子撒娇的成本真低。”
阿莱西娅:”……你犯蠢的成本也不高。”
袁越:“切~我那叫回归自然!男人至死是少年好吧!”
阿莱西娅:“什么自然?分明就是有劲没出撒。托了你的福,小吉米上次被他爸安德烈揍的老惨了。”
袁越:“咳咳咳……那,那个,说起来罗捷夫你怎么看,他是我带上车的,我自然会对他负责,他是个不错的苗子,后续肯定能给倒影帮上忙。”
阿莱西娅:“目前不好说,他的性格看似老实,但也会耍点小聪明,不过干活很认真,也很会察言观色,知道在什么地方就该遵守什么地方的规矩,这几天里也没惹什么麻烦。但我不相信他,至少目前还不相信。”
袁越:“嗯,我知道了。”
阿莱西娅:“不……袁越,如果你真的想对他负责,那就保护好他,如果到了关键时刻,比起他,无论我和瓦还是变形者,都只会保护你的性命。我不知道你跟他聊了什么,也不知道你跟他达成了什么,但在如今的队伍中,罗捷夫才是最大的隐患。”
“袁越,我只相信你。”
袁越:“……好,我明白了。”
“说起来……不,等会吧,现在还没那么急,等到前面下车换人开的时候我再说,现在先让埃芒加德放松一下吧。”
阿莱西娅:“袁越,你看过地图,这一路上严格来说都没有什么停靠点。”
袁越:“是啊,这也是我那些话中最明显的错误了,只可惜埃芒加德小朋友没有发现,九点多停车吧,找处风小的地方,后面的麻烦快找上门了。”
……
时间稍稍向前,来到昨天晚上。
据记载,上座卡兹戴尔毁于898年,那是自泰拉新历后有史以来最大的萨卡兹聚集,数不尽的邪恶在那座城市汇聚,连同城市周围的所有聚落,一共蔓延出去上百里地!
宛如一颗跳动的黑色心脏。
只不过该城后被泰拉各国联合摧毁,各国联军因为要彻底剿灭萨卡兹,绝大多数兵力都深陷萨卡兹那无比杂乱宛如迷宫般混乱的城市中,正因如此,当前任魔王临死前引爆了城市核心,由一支无比强大的死魂灵寄宿的熔炉后。
迸发出的火焰将这上百千公里的土地烧做黑色,卡兹戴尔仅存的最后在这场自焚中化为了灰烬,处处是残垣断壁,入眼是满目疮痍,尸体,残骸,灰烬……
魔王献出了生命,卡兹戴尔燃尽了所有,终于成功将这把火烧到了联军身上,突如其来遭受重创的联军慌忙退出战场。
而后六英雄崛起,带领仅存的萨卡兹们拼死反抗,无关乎所有,老少皆兵,最后的反扑和游击战中他们每一个人都抱着必死的决心,几乎是拼尽了身上的每一滴血,这才让那群联军感受到了肉痛,战争最后结束了,联军离开,但这场战争确是他们输了,萨卡兹人输了。
他们并没有打赢战争,也没有赢得尊重,那群联军所以离开,也只是因为剩下的这些老弱病残不值得再继续投入,矿石病就足以杀死他们所有人。
城市毁灭,人口十不存一,就连土地也坏成了那副模样,这场战争已经没有任何赢家,发觉无法攫取更多利益的人自然退出了战场。
可真的是这样吗?
真实的历史真的如书中记载的那样?
若真是如此,为何现在的卡兹戴尔还会有那么多萨卡兹人?
如果真的如书中记载,最后的萨卡兹们是如此的团结,老少皆兵,众志成城,将自己的整个种族都压了上去,哪怕死也要咬一下对面的一口肉。
若真是如此,为何出现的英雄只是六个?其中更是有一个无名的剑客和一个无名的裁缝,又为何?那六个英雄中不见任何王庭之影……
如今那对兄妹成了新王,他们脚下的尸体垒作山堆,手上的鲜血汇成河流,当他们获得了那顶黑王冠的认可后,那些赶来的人眼中出现的为何只有愤怒和贪婪?
被战争抛弃的并非只有萨卡兹人,源石才是这片大地上最无情的命运,联军们在撤退时也抛下了数不尽的被感染上矿石病的士兵,他们只会给自己带来胜利,不会留下任何污点。
于是这群为国争光的人们,还没来得及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回报,就突然被贬成了那群被他们百般蹂躏的萨卡兹人的地位上。
这两只可怜的人群就这么无助的矗立在破败的土地上,互相对视。但他们都不觉得对方可怜,对面的手还在流血,对面的脚下就是同胞的尸体!
有时人们常说,当你变得和对方一样后,你就能理解对方。
但现实往往相反。
等待着他们的只有把自己变成复仇恶鬼的命运。
毁灭的旧城下的空洞中深藏着上百年的罪恶,从最初无人敢踏及的深渊,到用无数同族的尸骨和哀嚎堆砌出的一个肮脏的心脏,流出的血液奴役心智,蔓延的血管操纵行为,那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自我毁灭。
也许最开始的萨卡兹人并没有从中想要获取什么,即使到现在那里也不存在真正的怪物,没有心脏,没有流出的黑血,更没有蔓延的血管,有的,只不过是自我毁灭的萨卡兹人罢了。
新生和死亡。
战争和杀戮。
统治和奴役。
侵犯和掠夺。
复仇和鲜血。
说到底,这不过又是一个轮回。
只不过……
只不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