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小说……嗯……总感觉读不出古典小说的味道。学校里读的到的文章，几乎都是通篇只有一个主题。大量的文字都在为之服务。这种文章读起来浅，无趣。”

“嗯。”竹枝点点头。

“古代小说，尤其《水浒传》，《红楼梦》，一个细节，乃至一个字，都值得反复品味。不同的年龄读，有不同的体会。”

“仔细说说。”

“就拿《风雪山神庙》来说，这一篇真是了不起！就拿李小二来说。最初读，觉得他善良，好心，帮了林冲大忙。再读才觉人心可怕！第一次发觉阴谋时，他说‘免得连累我们’，使林冲失去了唯一先下手为强的机会——如果茅屋没有塌，林冲失去这一机会将必死无疑啊！等到林冲起疑心，为什么差拔为什么要给自己一份美差时，他又极为致命地说：‘恩人，休要疑心。’六个字，回味无限。恩人二字告诉林冲，我是为你好。休要疑心，彻底使林冲失去了摆脱劫难的机会——李小二只是想把林冲这个麻烦家伙赶走，毫不在乎林冲死活。后面的客套话也是在告诉林冲，我以后不来看你了，我们就此别过！看到这‘休要疑心’的时候，我心都凉了——李小二，这就是你报的恩吗？”

“这些都是你自己读到的？”竹枝好奇道。

“我读书的角度比较特别，可能是我想错了。”李靖迮又挠了挠头。

“不不不，我觉得你讲的很好。”竹枝点头认可。“几个比较有文化的朋友都未曾谈及这一点。”

一旁，竹潍拍了拍手，以示鼓掌之意，却没有发出声响。竹枝同竹潍复对视，竹枝随即探头望了眼厨房。“饭快好了。一起吃？”

待竹奶奶将饭菜端上桌后，李靖迮自觉地从座位上起身，移至竹潍身旁就做，将原先的椅子让与竹奶奶。竹奶奶乐呵呵地应下了。李靖迮望了眼桌上，不觉震惊：

“我都想带点菜回去了！”

“那我可得再下趟厨喽！”竹奶奶打趣。

“我开玩笑的。”李靖迮发觉失礼，才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

“家里吃的多，等会你捎一些回去。”竹枝正色道。李靖迮推辞不过，只得答应下。竹奶奶又欲起身去为李靖迮收拾东西，李靖迮急忙拦下，“您先吃饭吧。”

饭桌上，气氛倒还算活跃。谈及学校内的生活，竹枝叮嘱李靖迮道：“我家小竹子有些傻，你平时多帮衬着些。”

李靖迮一面点头应下，一面说道：“竹潍比我强多了，是我该多和他学习。”

那日从竹家离开时，李靖迮拎着一大包东西。一边走着，他一边思索：

“做剑未尝不可。只是，做无名小卒的剑，就只能折在战场上，被泥沙掩埋；做王侯的剑，则会被加以华贵的剑套，仔细打磨。一经拔出，便是号令千军万马。纵使主人身死，也将有无数慕名之人赶来，将宝剑收入囊中，光宗耀祖。倒是件好事。”

当然，由于自身经历的特殊，李靖迮或许将一切都看得太过利益化。虽说利益，是人际中绕不开的主题，可若是错过了那些人性中闪耀的东西，也是莫大的损失。至于那日他离开后发生的事情，李靖迮自然是无由知晓。直到花瓣枯萎时，果实，才会显露出来：

“为什么是他呢？”待李靖迮走后，竹枝同竹潍问道。

“他不一样。”

“嗯。”

“那些官二代，富二代，虽然会为了更大的利益，在力所能及的事情上毕恭毕敬地效劳，却始终各自为政，不知哪天就会倒戈。这些家伙纵使再殷勤，也不可深交。刚开学的时候我还看见李靖迮的语文书上写了首短诗呢！‘我不想和你称兄道弟，因为你管别人叫爹’。这别人就是我啊。”说着，竹潍自个笑起来了。竹枝亦觉得有趣。

“相比之下，我还是更想交一个朋友。不需要有什么背景，势力，只要心地善良就行。”

“他能算心地善良吗？”竹枝询问道。

“老师说，有些人的善良是刻在骨子里的，自始至终不曾有变，像孙悟空。人是被环境塑造出来的。出身，教育，都很大程度上影响着个人后天的走向。但先天的性子里，有些东西是磨不灭，杀不死的。我相信他是善良的，即便那些恶意使他满腹心计。而且，他待我，胜过其他所有人。我觉得他是拿我当朋友的。”

听完后，竹枝沉默良久。一边轻轻点头，竹枝一边说道：“你得好好思考。这个人会不会在某个关键的节点背叛你，使你前功尽弃。以及，作为朋友，他能为你做到什么地步。”

“不会的。我保证。况且他学术水平与我相当，日后也能互相帮衬。”

“好吧。你明日起，多捎些吃的与他。”竹枝叮嘱。

待儿子离开餐桌后，竹枝一个人面对着黑暗，不由地苦笑。“也好，也好。只是，和那帮东西打交道，这么老实可不行。要狠心，要有决断力……也许，李靖迮能行？”随即，竹枝翻出王刚的信件，蹙眉，仔细阅读起来。

……

回忆被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面前的碗里，还留有些汤面未来得及吃。李靖迮定了定神，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沉重而略显稚嫩的女声回答道：“李靖迮先生……您的好友竹潍……在抢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