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来,就不大好保留典史一职了。总不能,把一个正九品且未犯下任何过错的主簿,给生生降成不入流的典史吧?岂不显得朝廷刻薄寡恩?
所以最终才会决定,在知县外保留主簿一职,兼领佐贰诸事……
不过官衙撤销,县丞署却是没有完全废弃,直接改作了承发房。
迁过来之后,原先紧挨在主簿院前,用作承发房的那一排廊房,倒是被圈入了主簿厅,使其扩成一个偌大的院落。
张彦跟着王司吏七拐八弯,穿过重重门洞,最终来到主簿厅时,吏房赵司吏却是已经坐在了承发房里。
倒也不是他二人脚程慢,如今的承发房位于二堂左侧,距离东三房的廊舍比较近。而主簿厅,则座落于二堂右侧,相隔的距离自然也就稍远了些。
承发房里,除了赵司吏外,还坐着此间的主人——李师爷。
李师爷年约三旬,身量中等,五官端正,皮肤白净,穿一袭道袍,头戴一顶方巾。许是手掌大权的缘故,举手投足间,隐然已初具威严。
他端坐上首,手捧一盏清茶,浅酌慢饮,嘴角挂着一抹淡然的笑意,对下方的赵司吏问道:“赵总书,你匆匆忙忙的赶来,又急着要见我,所为何事?”
“姓王的今日领来个人,说是要安在他礼房任书手。”
说着,赵司吏皱起了眉头道:“这原也没什么,各房要招书手,考核过了录用便是……但他今日这一举一动,反倒让人觉得,从里到外都透着古怪。”顿了顿,又自顾沉吟着说,“且他带来那人,颇不简单……”
“具体怎么个情况?”李师爷淡淡的一点头,又补充道:“先说说他带来之人吧。”
“那人年纪不大,今年不过才十六岁,倒也实属平常,进衙门的多是这般年纪……”
赵司吏回忆起方才所见,愈发觉得不可思议:“可奇就奇在,此人与我对答之时,面上竟是毫无怯意,您说怪不怪?”
李师爷只是轻轻一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赵司吏便接着说:“其间我又试探过几次,发现这少年郎不光老练稳重,说话同样也是滴水不漏,倒像个年老成精的家伙……”
“少年老成,这倒是不多见。”
李师爷难得出声点评了一句,旋而又笑道:“不过这也只能说明,此子能力异于常人,或有过人之处……你这般赶来告知于我,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罢?”
“先生有所不知,此人乃张秀才之子!”
“哦?”李师爷立马换成了一副饶有兴致的表情,追问道:“你说的这张秀才,可是作出「人生若只如初见」那一位?”
“正是。”
赵司吏的文化水平其实不低,当年也曾读过几年私塾,拜过业师,学过八股,考过县试……只是后来由于家境原因,无法继续在功名之路上奋斗,迫于无奈,才屈身入的县衙。
接着,又一路晋升到了典吏的位置,小日子也逐渐变得滋润了起来,才发现他这小小书吏,过得一点都不比秀才相公们差……
不过由于社会地位不高的缘故,他也时常会羡慕那些吟风弄月的穷酸秀才。
“张秀才之后,倒是令人唏嘘……”李师爷面露几分惋惜,颇为感慨地道:“本该读书应举的年纪,却要沦落到入公门为吏……”察觉到赵司吏神色有变,他淡然一笑,适时转了话头,“实非我看不起你们吏员,你也该知道,杂流出身,不会有大前途的。”
“卑职晓得……”
赵司吏按下心中的些许郁闷,继续分析道:“更为奇怪的是,姓王的此番太过着急了些,非但亲自出面,竟尔还不惜破坏规矩,连保书都不曾备好,就让我给那小子开了结状……”
赵司吏一五一十的将今日所见,结合着心中的疑惑说了一遍。
听完后,李师爷皱眉沉思良久,最终做下了决断。
只见他招手唤来一名廊下候着的白役,吩咐道:“代我去主簿厅传句话,告诉廖主簿,待他考核过后,让那少年单独来见我一面。”
眼见白役领命而去,赵司吏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先生打算亲自再考一遍?”
李师爷先是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端起手边尚还冒着热气的茶水。
温度透过茶盏,在掌心蔓延开来。他揭开青瓷盏盖,在水面上轻轻刮了刮,又缓缓吹离了漂浮面上的几片茶叶,举杯就唇,浅浅啜上一口,微微眯起了眼。
“既然和姓廖的搅在了一起,我就不能让他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