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山梁的时候,林间的小路看起来还算清晰,因为走过了一遍,小道也相对熟悉。天还没完全黑透,而这高高的山梁上面,除了稀疏的树木,上方就是大大的一片天空。青白色的天空中没有挂一轮明月,但是我知道月亮就在天上,满天的星斗也在天上,我们只是眼睛看不见而已。天上是有光的,从宇宙深处传来柔柔的光辉洒满了整个庐山,还特别亮地洒在了这山梁之上。
我内心感激着这青白色的天光,让我的眼睛看得见路,让孩子的眼睛也看得见路。山再高,林再密,我们也不算是孤独的夜行侠,我们头上有光,照亮着赶路的小径;我们心里有光,手机里不时传来救援人员的声音。我不需要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只需要坚定地带着孩子往下走就行。
从山梁上下来,我只有两三次担心走错了路,很快地,打开手机手电筒左右照照,又找回了原来熟悉的路。关闭手电,继续往下赶路。在夜光里行走,路还是曾走过的路,没有什么危险,一切都算是顺顺利利。
很快我们又回到了悬崖边的大石头上。巨大的石头无遮无拦地裸在天空之下,原本白白的颜色在黑暗中并没有暗淡多少。我看得清石头边的路,石头的整个轮廓,但是我不敢看石头后面黑黢黢的山谷,连瞄一眼都不愿意,我不敢听那轰隆隆山涧水的声音,生怕乱了自己的心神。
这是我往返第三次爬大石头,前两次天还是有色彩的,太阳偏西,但发出的光是刺眼的,把石头的白照得亮堂堂的。这一次天泛着幽幽的青白色,山的颜色暗沉了下去,一切空蒙蒙的。来不及多想,我把手机丢背包里,拉起老小的手,叮嘱了又叮嘱了老大,我小心翼翼地走向暮色里的大石头。
“跟着我,我会拉紧你的手,要相信妈妈,我们刚才爬得过来,就一定爬得过去。”
我体内所有的母性力量又一次汇聚起来,把自己打造得像望夫石一样冷静得可怕。一抬腿我就坐在靠近悬崖边的石头上,和座下的大石头化为一个整体。背对着悬崖,我什么都不看,只盯着老小的一举一动,我的手用力地握着他的小手,绝不松手。我看着他从大石头的一边慢慢爬到另一边,终于脚着地在石边小路上。我松开了手,夸他一句好棒,然后自己爬了下来,牵着他回到他原来蹲过的地方。
小小的他乖乖地蹲在小路上,我叮嘱了几句话,又张开嗓子喊了一声老大,听到有回应,悬着的心落了地。我知道这次我可以做到,既然老小过来了,老大一定会过来,我步子更加稳健,心更加坚定,又一次我去接老大爬过大石头。
等我爬过大石头,回到老大身边时,又大声地呼喊老小,问他有没有动。我听到老小的回应,再次定了定神,领着老大来到大石头的旁边。在离悬崖最近的大石头上,我又一次有分寸地保持好距离,稳稳地坐了下来。我规定好老大可以爬的范围,拉着他一只手,看着他行动矫健地跨越石头,回到石头的这一边。一切尘埃落定,没有危险,两个孩子都是安全的,我可以放心了下来。定了定神,我也跟着爬下大石头,回到两孩子的身边。
看到两个孩子都平安地爬过大石头,我如释重负。渡过了悬崖难关,就该往下走了,我心不再绷得紧紧的,看了看手机,还有20%的电量,还好。手机里传来救援人员的喊话声。
“我们在一边往上爬一边喊你的名字,你听到喊声了吗?”
“没有,没有听到。我们也在往下走”
“好,好,等下注意听喊声,听到了和我们说一声。”
“好的。”
孩子们听到手机里的声音,也开始雀跃起来,他们张开嘴大声地喊着:“嘿,我们在这里,喂,听得到吗?”
山下没有声音回应我们,但是我们心一下子热了起来,行动也放快很多。下山的路更陡了,依然我在前,老小中间,老大压尾。一路提醒他们一定要拉着两旁的小树枝或是灌木。老小有我在下面接应着,老大只能靠他自己,有时他拉着树枝溜了一下,又乖乖自己爬了起来,说没事,没摔到什么地方。
越往下走,林越密,夜越深,林间小路慢慢模糊了起来,只能把手机手电筒打开,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地照着,晃得两边的树枝晦明晦暗,风一吹,本就盘旋错乱的枝条更显鬼魅。走着走着,又迷了路,上下左右看,哪都像原来的路,哪都不像原来的路,只能选一条看似熟悉的路。几次之后,彻彻底底地找不到原来的路啦。这下无路可选,手机因为开了手电的原因,电量下降得也快很多,只有百分之十几的电。
下山的坡越来越陡,不长在平地上的树格外挺拔,这些树根牢牢地扎进陡峭的大地,牢固着自己的根基,树干挺身直立,彼此保持着距离,在属于自己小小的生存空间里,傲然地撑着一把原本绿色的黑伞,占据着一方天空,争夺白天的阳光,抢占夜晚的天光,与邻树之间剑拔弩张,丝毫不退让半步。天被树叶遮得严严实实地,透不进来一丝亮光。地上光秃秃的,很难找到什么植物,也长不起来什么植物。眼睛向左右看,一道道光溜溜的泥土,每一道都看起来像林间的小路,眼睛再上下扫,一条条斜斜的线条密布,每一条都看起来像下山的小路。无数的路在密林中放射性地延伸出去,站在中心点的我们,不知道何去何从。
“这里好像是一条路,我们走这边吧。”
“上面也是一条路呀,我们要走上边吧。”
“呃,找找有没有红丝带,有红丝带就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