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颐和园处处洋溢着春天的气息,苍松古柏郁郁葱葱,游人成群结对,显得好不热闹。好在韩阳受伤不十分严重,恢复得又很快,为照顾他,四人走走歇歇。
求人合了影,四人坐在长廊里休息。韩阳神情似有所想:“人真是很贱的动物,以前跟大家在一起,我从没觉得有趣或者让我有值得珍惜的感受,自从在医院躺了半个月,我才认识到,原来人生最珍贵的东西就在身边,就在眼前。所以说,人时时刻刻都要怀着感恩的心去珍惜眼前……”笑了笑,又道:“还有,享受生活的美好。你们看,就是这副拐杖也会给我留下珍贵的回忆。”
林雨荷笑语:“愿我们不负时光,流年似水不蹉跎。”
“呦,我们的林小姐成了诗人,”刘俊楠嘻嘻的笑着,“是什么派别的呢?清新婉约派?”
“什么派也不是,”林雨荷微笑,“诗人可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诗人好当,看我给你们赋诗一首。”韩阳故意清了清嗓,“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怎么样?好听不好听,霸气不霸气?”韩阳挥起一只手臂摆了个豪迈的造型。
“你就吹吧,反正吹牛没死罪。这是顾城的诗,小心他找你算账。”李浩哲还是那副温和的笑容。
“我是无神论者,不信死人找活人算账。”
“听说顾城死于自杀,他还杀死了老婆和孩子,这是真的吗?”林雨荷问。
“应该是真的,报纸上都报道了。”韩阳从上衣兜里掏出一盒烟,打开盖,动作娴熟地用两根指头弹出一根烟,往李浩哲面前一递,“来,来一根。”
李浩哲有些吃惊,道:“韩阳,你还行不行了?什么时候开始的?”
韩阳未做回答,拄单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两个女伴面前,将露着烟蒂的烟盒一递,“你俩来一根不?”
刘俊楠笑嘻嘻地摇摇头。林雨荷轻皱眉头说:“吸烟有害健康。”
韩阳跛着脚又走回到原处坐下,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掐着一根香烟,用打火机点燃了火,然后自顾自地喷云吐雾起来。
李浩哲嫌弃地摆手扇走飘过来的青色烟雾,“你什么时候染上了这个恶习?”
“噢,对不起三位了,”韩阳吐了个圆圆的烟圈,“你们知道吗,我吸的不是烟,是寂寞。”
“韩阳,以前没见过你吸烟。”李浩哲面容严肃起来,无凌人之上之意却十分威严,“此处应该禁止吸烟,还是赶紧掐了吧。”
韩阳反应过来,立即用指尖用力地掐灭了大半截的烟,“在医院呆着闹心啊,课本也看不进去的时候,总得有点精神寄托。”
“找精神寄托,可以做其他事情,看小说,看报,哪怕看看电视也好。”李浩哲见韩阳站起身又要一瘸一拐地丢烟蒂,忙过去将其扔进了路旁的垃圾筒里。
“你有所不知……”
“有所不知什么?”李浩哲问。
“我住的是骨科病房,我以为大不了都是像我这样打着石膏缠着绷带的,直到亲眼见到一个双腿齐腿根截肢的人刚做完手术被推入病房……听说是车祸压碎了双腿,为保命只能高位截肢。那人是条汉子,只有小声的呻吟……那一夜,我感觉整个医院都安静极了,入耳的似乎只有他的声音……他啜泣呻吟了三天三夜,我虽和他不是一个病房,却听得清清楚楚,我三天三夜跟着未合眼……生怕他挺不过去……我甚至联想到自己,若是这样该如何活下去……奇怪么?就是这样的,好像那成了我心里的一道坎……苦闷,彷徨,当你跳不出这个怪圈时,人情不自禁就会找某种寄托来发泄,否则就会像顾城一样。”
一阵沉默无语。
“……人总要有精神寄托才有活下去的欲望……”李浩哲声音低沉。
“那个人正值壮年,大概三四十岁吧……上有老下有小的那种……”
“……但愿他能直面命运,勇敢地活下去。”李浩哲说。
“唉,他真可怜……可是顾城为什么要那样做?他疯了吗?”林雨荷问。
“顾城有抑郁症,”李浩哲表情严肃,“患有抑郁症的人不见得缺少关爱,却一定是内心长期苦闷,找不到心灵的出口,或许是现实社会与所期盼的差距太大无法接受……随处去走走,看看更多的众生相,或许什么烦恼都不算个事了。”
“你确定走走就能解决问题?”韩阳看了看空空的手,似乎还想吸口烟。
“不敢十分肯定,但一定会有效果,比如你,腿受伤了,耽误了功课而心情苦闷,可是你们看,前面那个坐着轮椅不能行走的人,依然面带笑容,呼吸春天的空气,欣赏春天的美景,依然积极乐观地热爱生活。你以为你过得很惨,当看见比你还惨的人像绝壁上的青松向着阳光努力生长时,还有理由颓靡吗?”李浩哲嘴角微微一勾。林雨荷心一动,阳光的人,笑容也让人感到温暖。
“好吧,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住院期间,我的确心态发生了很大变化……”韩阳笑了笑,接着道:“不过,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我,没有心理问题,只是不小心吸上了烟,现在我心情很好而且诗兴大发,现场给你们做诗一首,题目就叫《五月的颐和园》。”
韩阳清了清嗓,语气深沉,很认真地朗诵起来:“五月的颐和园,温婉美丽,和煦的风潋滟了湖水,七百米长廊明亮了春日的光,看醉了游人的心房。五月的颐和园,多情美丽,佛香阁排云殿惊艳了时空,琉璃瓦碧玉墙为谁痴狂?我徜徉于盈盈的湖畔,期盼遇到同你一样温柔的姑娘……呃,呃,词穷了……”
“哈哈……”刘俊楠大笑起来,“韩阳,没想到你这个江南才子好酸啊?”
“什么叫好酸啊?多有诗情画意啊?”韩阳轻挑眉毛,不以为然地反驳:“我这叫即兴诗,感慨春光虽好,却人生苦短,需及时行乐才好也。”
“及时行乐?贪享行乐或许本身没有错……但生命的意义在于其深度。不过,韩才子不愧是韩才子,即兴诗不错。哎,你们都读过谁的诗?”此时的李浩哲眉眼沁着笑意。
林雨荷的心又轻轻一动。李浩哲是个有思想的人,对人生有着深刻的见解,她从未考虑过生命应该怎样度过才有意义,也从未想过生命的深度是什么,她只发过誓言要努力学习,争取有个好工作快些挣钱,让父母解脱苦海过上好生活。
刘俊楠咧着嘴角,眼风瞥向韩阳,暗自琢磨那句“期盼遇到同你一样温柔的姑娘”,或许韩阳身着古装,手拿折扇,也敢在他人面前酸溜溜地发情说诗。
“我喜欢徐志摩的《再别康桥》。”韩阳说。
“《沙扬娜拉》虽然很短,也非常好看。”林雨荷说。
“刘俊楠,林雨荷,你俩谁手里有好看的诗集?”李浩哲眼眸温和。
“哎,林雨荷,你不是有一本诗集吗?我喜欢你那本诗集里戴望舒的《雨巷》。”刘俊楠看起来心情大好。
“林雨荷,诗集借我看一看行不行?我保证不会弄脏,呃,如果不小心弄坏了,双倍赔,你看行不行?”
“我有那么小气吗?还需要下保证,”林雨荷一笑道,“回校后借给你。”
“谢谢。”李浩哲环顾着长廊里精美的彩绘,说:“咱们学校的曲廊也算得上精美绝伦了,与颐和园的长廊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刘俊楠瞪大了眼睛,煞有介事地用手指往上一推鼻梁上的眼镜:“那咱们学校岂不成了颐和园?”
“建那么漂亮有什么用?我一次也没在那里呆过。我倒是希望学校能来点实际的,比如建个洗衣房,哪怕收取点费用,当然最好是不收费。”韩阳靠着绿漆柱子说。
李浩哲双眼未离开长廊里的彩绘,“建得漂亮怎么不好?美化校园不说,最起码还可以起到暂时遮风避雨的作用。我就受过长廊的益处。”
沉默了一会,李浩哲像想起了什么事,将头转向韩阳:“不过,学校建个洗衣房是件好事,能解决咱们不少麻烦事。嗯,回去跟系里老师反映反映,看看能不能解决洗大件物品的问题。”
“受过长廊的益处?”林雨荷随口问。
“他在那儿,和女朋友聊天!”刘俊楠说完万分得意地看着李浩哲,好像故意气他似的。
李浩哲苦笑:“哎,刘俊楠同学,话不要乱说,我哪里来的女朋友?”
“刘俊楠跟你开玩笑呢,你怎么当了真?你还没有说受过什么益处呢?”林雨荷急忙解围,却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