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荷发现,一连几天,即使已过了八点钟,父母也并不着急上班走,有时还早早回了家,提醒他们上班时间,得到的多是一两句貌似敷衍的回答“单位没什么活”“今天不用去上班了”。
林雨荷还发现,有时父亲愁眉不展,满腹心事;有时母亲闷闷不乐,心神不宁;有时他们像是在小声拌嘴,等她凑过去,两人默契得很,立即各自忙各自的事谁也不理谁,父亲要么打扫庭院,要么拾掇鸡舍,要么将自行车擦得锃亮,母亲或者乒乒乓乓地切菜做饭,或者缝缝补补,有时也会神色凝重而疲惫的坐着发呆。
尽管他们瞒着,林雨荷最终还是弄明白父母吵架拌嘴的原因是因为钱,上班不守时不仅仅是因为半年没见着她,想在假期里好好陪陪她,主要在于双方单位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问题。
眼下全县经济不景气,不少中小型集体企业已经解体,未解体的也在大量裁员。林卫国和王淑珍所在的单位虽是国营企业,但在经济变革的强烈冲击下,犹如疾风骤雨中飘摇的树叶,不知会支撑到几时。
企业不景气,导致全县经济状况堪忧,财政局除了保证教育口必发的工资外,已欠发各商业部门工资几个月之久。尽管欠发工资,人心惶惶,留下来的职工仍庆幸有班可上。在绝大部分人的思想观念中,“下岗”只不过是比较委婉的说辞,听起来却是件丢人的事,从各单位留守的人员情况看也能说明点问题,都是担任要职的人。
人往往怕逼,绝境之中奋起往往会柳暗花明,最早下岗的人率先下海经商,好些人竟闯出一片新天地,而那些仍放不下国企职工架子和身段的抱残守缺者,不得已在拮据穷苦的生活中挣扎。
林卫国和王淑珍两人虽留在各自的单位,也是无工资可领。钱财只有出没有入,只有亲手掌管柴米油盐酱醋茶,才能体会到无钱的滋味有多糟糕。年迈的老母已是风烛残年,经不起风雨,两个孩子尚在读书,林卫国和王淑珍心照不宣,默默扛下所有的苦,有时也会为生活的琐碎而拌嘴怄气,弄得一家人不愉快。
林雨荷试探着问:“妈,咱家没钱了吗?开学少给我些生活费,上学期我还剩四百块钱存在了银行里。”
“有钱,够花,大人的事情不用你们小孩儿操心,你和雨亭把书读好就行了。”
“小孩儿,小孩儿,老是把我当小孩儿!”林雨荷嘴上反驳着,心里堵气道:“我已经长大了,什么时候在你眼中我才能长大,我看我一百岁,你也得把我当小孩!”
“你们俩有出息,我和你妈也就知足了。”林卫国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意味深长的话,林雨荷当然深知其意。
陈玉清耳朵一阵背一阵好,听到雨荷有钱存在银行里,见她的宝贝外孙女还生气撅起了嘴,心疼地问:“雨荷呀,你怎么还剩那么多钱呀?在学校可千万不能不好好吃饭啊?”
“姥,你看我都胖成这样了,还能不好好吃饭?我只吃食堂饭菜,又不买其他东西,钱当然省下了。”
“啊,大学的伙食一定比高中好很多。嗯——delicious.(英文,美味)”林雨亭很享受的样子,舌尖在嘴边转了一圈。
“地里蛇死?蛇不是在洞里冬眠呢吗?这么冷的天爬出来,还不得冻死?”
陈玉清的打岔堪称完美,惹得刚才跟着不愉快的林雨荷和雨亭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林雨荷急忙解释:“姥,雨亭说的不是地里的蛇死了,说的是英语单词delicious,是美味好吃的意思。”
“姥姥耳朵不好使了,就听个蛇死蛇死的,冬天要是有蛇往洞外爬,十有八九要地震。”
“姥姥,那你经历过地震吗?”林雨亭问。
“姥姥活这么大,什么都遇到过的哟。”
“姥姥,蛇是在地震前,地震时还是在地震后往洞外爬?”林雨亭又问。
“这个姥姥就不清楚了,我也是听人说的。姥姥只知道发生地震,家里的鸡啊鸭啊都不停地跳啊叫啊的,不肯安生。”
“姥姥,你多大时发生的地震?”林雨亭好奇地接着问。
“这个姥姥记不住了,只记得地震时大家都慌里慌张地往外跑,有人惜命急着先跑了出去,结果没被房子压死却被房顶上掉下的瓦片砸死了,反而是后跑出去的啥事也没有,命啊——”陈玉清长长叹了口气,接着说:“命里一尺,难求一丈,人不能跟命争啊。哪天真要发生地震了,你们就不用管姥姥,赶紧跑到空旷的地方呆着,姥姥活这么大也够本儿了,不像你们年轻人还小,还有美好的前程,姥姥现在碍手碍脚了,不能拖累你们呦。”
“姥姥,真要发生地震了,我们哪能不管你,要走大家一起走。”林雨荷搂着陈玉清的胳膊说。
“姥姥,到时我背你跑。”林雨亭也说。
“别看姥姥没啥肉,也得沉死个人,你那小身板还能背得动姥姥?地震了,你们就自管自跑吧。”
“妈,你可不要说了,你说啥啥准,说啥灵验啥。”王淑珍在厨房里忙碌着,灌了一暖瓶开水后端进了屋,插言道。
厨房的电动鼓风机停止了呜鸣声,雨亭从炕边一跃而起:“饭好喽——”林卫国抬着饭桌笑呵呵的走进了屋,“你这孩子,鼻子那才灵哪,这边饭菜刚一好那边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