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板印象。染发、赶潮流、化妆打扮,等同于肤浅。”
少女似乎坐在漂浮的光点之上,像活泼的女明星一样,随意地摆着小腿。
“虽然我确实不怎么看书,自从拿到智能手机之后连电子书也不怎么看了——这么说刻板印象还有确可取之处。”
“你是警察一类的人吗?”
“我这样的人权限还挺高的,听调不听宣。嗯……虽然不是非常严谨,但警察之于军队,相当于军队之于我们。”
少女似乎心情非常好,耐心仔细地给沈敛讲解道。
“那颗珍珠原来就是随珠。你不怕说话的时候被杀我的人拿走?”
“你大概也能明白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吧?”
“原来如此,那我还能活吗?”
“大概能吧,几率还挺大的。不然你以为我干嘛和你聊这么久。”
“你还真是表里如一。”
“睁开眼,就是物质的境界了。向着手上的随侯珠许愿自己能逃脱,然后尽量去逃,要是争取到足够的时间那我就来救你了。”
“那可是能把我拦腰斩断的人啊。”
“你手上拿着神器诶!快走快走,我要离开了。”
“怎么今天谁都在催我……”
沈敛全然不知道自己现在手在哪里,眼在哪里,亦不明白如何生发出睁眼或许愿的想法。
然后他听见了一声剑鸣。
身后里许,沉闷的男声愤怒地执刃向殷红的血地泄愤,却忽不见了尸身的踪影。
世界一片漆黑,清清月色仿佛从来就不存在一般,只有沈敛手中的明珠四散着明晰的光华。
“啊,得逃了。”
沈敛望向盘曲的山道,心想修路的工程还没有普及到这里真是太好了。
他拖着沉重的身体,忍耐腰腹之间的剧痛向山林野地跑去。
断肢不知何时已经接起,平整的腹部仿佛从来没有受到致命的斩击过,完整得一如白天。
然而心脏鼓动下的新血涌入冰冷坏死的大腿,突如其来的血压使每一分寸的肌肉都处在细密的刺痛与麻木之中,把沈敛从暂免于难的庆幸中粗暴地拉回冷酷的现实。
每一处的身体机能都显示着昭然若揭的事实——这样磨损的躯壳虽与杀人者尚有百丈之隔,杀人者虽在重若千钧的铁甲之中,今天的沈敛也难逃再一次惨死剑锋下的厄运。
他拖曳生锈般的身体,血里灌满了烧熔的铁水,骨里尽锻了压实的铜髓,发似铅刷,须若针镍,关节被死死地焊铸为一,踏前半步的力气就堪比移山负海的重压。开天辟地的盘古,刺父然后分离陆空的神王,天国与地狱间的万里之隔是他和逼仄山道的尽头间的百余步距离,清浊二分化作万物的壮举是他猥琐卑微脱死还生的唯一可能。
然后沈敛终于走出了第一步,然后还有无望的五十步,然后还有绝望的百步,后方山林中铁甲的震怒已经不可闻,冲天的寒意遥遥刺向心脏,风萧萧,野草萧萧,似一片穗空芯死的麦浪。
然后他向前走出了第二步,钢铁间的碰撞不知是自己腐朽尸身的幻听还是杀人者追逃的凶气躁意,春泥受踏,嚓嚓渗出缝隙间的繁露,似泊尸的战场,漂橹的血流。
然后他向前走出了第三步,白珠熹微的照明下,铁盔的反光已经冲破丛竹,完整地映入沈敛的眼帘,如镜一样的铁面将身后的世界照得一清二楚,再没有开天辟地的幻想、死穗的麦浪、浮尸的战场,只剩下追杀性命的铁影与青青野草下足迹陷成的水泊。
铁锈一般的阻力在盈盈之照中仿佛冲刷消融了,连同身死骨销的事实一齐在白珠的幻象里飘入虚无的境界了。
“哈哈!还是让我追上了,怎么不跑了?再把你那没用的把戏拿出来耍耍啊!”
铁甲碰撞着奔袭而来,砸破迎面的夜风,光寒如刃。
“啊啊啊——又来这套!”
从感官中无垠的剧痛中回过神来,沈敛不知何时已经在百步以外的山道尽头,健步朝黑色的荒野奔跑。
原来这就是白珠的回应。
……
……
山洞中闭目打坐的李浅言从境界中清醒过来。
身着运动服的年轻男子似已等候许久了,笑吟吟看向她,不紧不慢道:
“这次在境界里躲了多久?”
李浅言瞪了他一眼,披上挂在椅背的道袍,边系绳扣便向洞外疾走。
前来追责的男子面露不屑,正要起手捉拿异闻所中出了名不服管教的后辈,还未伸手,便被她打断了责难。
“找到随珠了,显现在一个陑山土著人的手里,和我一起去救那个被尨追杀的土著。”
俊秀的男子闻之一惊,匆匆跟在李浅言身后在山林中穿梭,一边急忙联系对策部,一边怀疑地问:
“普通人能在尨手里活下来吗?”
“本来不可能,但是情况出现了一些变化!”
李浅言挥袖放出一团白云,大喊道: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可以坠入境界了!”
男子跟在她身后乘上白云,放大仪器中显示的地图,调整坐标轴后标记出两个移动的红点。
“就是这两个坐标。镜界只有神器可能具有这个级别的玛那,一个如你所说是随侯珠,另一个则是尨手持的不知名神器。”
李浅言抢过男子手中的仪器,对照红点方向操云飞去,看也不看怒目而视的男子,道:
“放心,神器没那么好用,只要尨没拿锈界投来的兵器型,他未必能把我们全部杀完~”
男子俊逸的面上青筋直跳:
“你能不能严肃一点!”
“这团云上面碰过神器的就我一个,要我说这一点也不夸张,只看神器不限使用者法力大小随持随用的特点,我们加起来也打不过。”
“……我们过去送死?”
“神器毕竟位格在那里,肯定会择主的。看尨的样子,这么久还没追上沈敛,说不准神器根本不认他,还是借来用的呐!只要我先找到随珠,就是我的胜利了。”
男子看着前方张开臂膀感受天风一脸享受的红发少女,咬牙切齿地跺在云上,深吸了一口气,忍耐道:
“为了异闻所,我陪你赌这一次。反正已经通知对策部了,拖延尨以后,有的是人来收尸。但我要先知道,你究竟能不能掌握随侯珠,以及那个新人究竟能不能挺到我们的救援过来。”
“噗嗤——”
在男子杀人般的目光中,李浅言相当快活地笑了出来,乐呼呼地比划道:
“掌握,这个说法真形象。你知道随珠是什么吗?它是物质之幻像,返恩之重宝。当有资质的人在物质世界中握住随珠的实体时,随珠就会报此化真的恩情,尽己所能实现主人的愿望。这可不是文字游戏哦,顶多算冷笑话:一旦掌握随珠,就掌握了随珠。”
李浅言斗志没来由的高涨,越说越觉得赢面大如行云背后铺开的夜幕,不存在疏漏的可能,于是无视了布满鲜艳纹饰的宽大道袍,不伦不类地像庆贺胜利的球员一样向头顶举拳欢呼:
“你看,那个土著都已经实现一大半条件了!放宽心吧!到时候如果出了意外就我先跑你来断后,随珠已经收入我和异闻所的囊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