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葛家庄和无常居相隔并不远，两人来到无常居的时候不过是下午一点左右。无常居四下却是寂静无声，没有哭声哀乐，与平凡居家如出一辙，要不是门口多挂了两个白灯笼，没有人会知道无常居出了事。倒是天有些阴，时时来了黑云，多少把人带进哀伤里。

一个头发油腻、面色蜡黄的二十出头的人，孟蝶闻得到他身上的憔悴，是那种通宵达旦烟气熏染沉滞的憔悴，蹲坐在门槛上。门前石阶是左右左三步阶梯，半米来高，那人蹲弯着背坐在上面但也没显得高。

“天剑主？”那人远远看着赶来的两人立即站了起来，激动地喊道，“天剑主！”

他站起来的时候身材并不矮小，就是清瘦一些，没想蹲下去就矮小了。是老得太着急了吗？不过也才二十出头的样子，不应该。倒是像受了很大的委屈才让他干焉枯瘦的。他是尘剑主常泡辉管家，舟悟涯认识。

管家道：“现在没我什么事，我就在这里坐会，没想是您先来了。”

舟悟涯打断他道：“你别跟我客气。带我进去祭拜他，过后再谈正事。”

管家便带他们进去祭拜亡者。里边也是很安静，一口棺木，寥寥几个人，默声不敢有动静。细看屋子，棺木尚未盖棺，前后左右都安置了好些油灯香炉，铜色、褐色、破白色；圆的、方的、甚至有被挤压过不成形的。像临时拼凑的老弱残兵残缺不一，一场突然的葬礼。倒是那些雕饰的神鬼面相狰狞，大圆眼珠子好像要掉下来。油灯烧出的是黑烟，香炉里飘出的是白烟，黑烟和白烟荒诞地交织起来，再归于虚无，奈何桥上飘荡的孤魂野鬼当是如此。

里头不过四五人，比油灯和香炉少很多，都是无常居府上的佣人，忙着自己手上的活，神色低沉，不敢说话。见了舟悟涯，都朝他看过来，无声地问候。舟悟涯亦用眼神回敬他们，他来过很多次无常居，这些脸并不陌生。

舟悟涯带孟蝶领了蜡烛、香，祭拜逝者。棺木尚未盖板，舟悟涯最后看一眼常泡辉。他面色青凝，脖颈上被划开的血口已经凝固被清洗干净，下颚还有五个手指印。穿着寿服，应该是刚从店里面卖出来的，非常过时的款式，不由得成了前朝遗老。衣服还算干净，蓝灰色的，只是味道很陈腐，都是旧时候的东西了。不过都不重要了，又有谁还会在乎呢？昔日俊俏青年的模样还有一些，下巴宽厚突出、干净没有胡子，只是手凉了，脚绷直。还有一点，没人给常泡辉化妆，他脖颈上的缺口不忍直视。想来也是，古时候哪里有什么尸体化妆师，常泡辉又是一个未成家的男人，自然也没有什么女人疼他，走得时候少了几分帅气。一身老式陈旧的旧地主服装、平底黑布鞋便打发了，不过应该都是福寿店最新最好的款式了吧，死人钱也挺好赚。

几乎没有祭拜的人，事少，井井有条，灵堂很安静。平常的殡礼，除了那些年过百岁的喜葬，须得有个哭的人，才显得逝者的重要。凡是哭得越大声越厉害，就越能歌颂逝者生前的仁义道德。常泡辉比舟悟涯小几岁，上有一双父母，无妻室。长者总会避免出席小辈的丧办，又没有妻室，自然没人为他哭送。在民间，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件不吉利的事。这种忌讳的事，大家都不想碰。尤其那些漂泊在外的年轻人，倘若遇上突然的意外离世，他们的葬礼更是晦暗。尸身被警察送到太平间放着，弄清身份再通知家里人来领取。远赴千里把家人偷偷接回来，大气不敢出，只能抹着眼泪，半夜找人上山葬了。学生时候住在山脚下的校区宿舍，偶尔凌晨三四点会有送葬的礼乐声。多数人被闹醒，同学间总是笑言“别安乐队又来了”。想来，这些大概都是那些年轻人吧。在家里边被藏着，到了外面远了没人认识了，便最后风光的送他们最后一程。事后，当有人问起这个人，只会低声说“人没了”，消息才会悄悄传出去。那些比常泡辉大、四五十岁的男人女人，正好是最直接面对人世风雨的劳累人，这种隐晦的事一般都不会来。而常泡辉外面的年轻朋友们，很难能通知到他们。剩下能出力的，都是宗族里边跟年纪相仿的人，或者比他小的但不能太小的人。不过那些人都还没来，所以很安静。

舟悟涯想：“这样也好，他生前就是个安静的人，悄悄地走或许也如他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