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吱呀”，船桨不断摩挲船板上的木头支架；“哗哗哗”，桨板轻轻碰撞清水。张铁桨双手有节奏地划着桨，船被一蹭一蹭推出湖湾，爬到了江面上。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江面早已波光粼粼，万物开始恢复生机。浪花轻轻拍打涂了桐油的船板，双桨“嗖嗖嗖”在江面顺如顺出，清脆的击打声、淘江流水潺潺声，不绝于耳。阳光弯斜照射在江面上，映照在船身激起的水花和淘江淘淘的水花上，光影不安分跳动。还没远去，张铁桨顺口就说：“大娃子，你看，这淘江是不是愈来愈不安分了！”

舟悟涯被他小小的话头打断思绪，想必张铁桨也听到了侠剑主葛云龙出事的消息。舟悟涯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他，只顾回头看，这个曾经荣耀西武林的正法塔。

这个湖湾，叫“正法湖”。正法湖中间那个塔就是“正法塔”。正法湖属于淘江。这条江，北起西凉国大雪山，向东南方向流去，贯穿广袤的华夏大陆，融化的冰雪汇聚成河流向南流去，江水流经西武林拐了个弯道，滋养出丰润的土地。西武林的人，把这条江河叫做“淘江”。淘江淘江，不负其名，正是浪花淘淘。水域湍急，浪花轻轻拍打声、水流撞击声，一年四季不绝于耳，清脆干净。据传闻，这里曾是蛮荒之地。后来，流离失所的人流落到此处，听到淘江清脆可人的声音，好像进入桃花秘园，得了《桃花源记》的桃花梦。便定居下来，驱赶虫兽，取上天恩赐建造家园，依附地利播种收获。渐渐有了西武林，有了很多很多的故事。

舟悟涯仰望眼前的正法塔，这个塔是建立“正法七剑”的先祖们的杰作吧。离了有些距离，正法塔看起来依然高大巍峨。它的棱角分明，瓦青色的塔身和水色、和青云融为一体。气势威严，如湖底涌出，腾然而起。塔高七层，鳞鳞而立。远观之，定乾坤，经天纬地。近观，山水一色，浑然天成。

一道朱红大门巍然立于前方，门旁书大字对联，“正天地清气，法人世情理”。门上大匾，严正刻着四字，“正法无情”。

塔顶，东南西北四个角，有四只一样的脊兽。脊兽，就是建筑屋脊上置放的兽形装饰，多为龙、凤、麒麟之类象征吉祥的神兽。而此处是四只老虎，由通体黑色的石头雕刻而成，寄寓刚正不阿的黑色天虎，气势吞云震天。

古时候建筑屋上的脊兽，都有些象征意义。龙，是帝王权利的象征；凤凰，着重生命本身的仪态；麒麟，预示着祥兆美事。它们都是强大而尊贵的传说，但传说也仅仅是传说，或多或少都包含世人的臆想。而虎，与它们不同。他存在的本身，就是力量、威严，肉眼可见、身体可以触摸到的震撼感。虎符、虎将、虎牢关、虎皮虎牙、甚至是令人唏嘘的老虎凳，总让人一些害怕，放在高高的屋檐之上，又要多几分瞻仰。

正法塔顶端四个角的黑虎石像，抽象剥离出虎的特征进行雕琢。头小，肩胛挺拔宽厚，后腰小而有力，四肢生威。完全去掉自然生态里老虎可爱的方面，滚圆的大猫头、毛茸茸的皮毛、以及所有的全部的温情部分都被虚化掉了，再配上一身庄严的黑色，正是永不低头的刚正不阿的黑色天虎。它们的爪牙清晰可辨，威昂的身躯向天咆哮。数不清的雨水洗涤，几百年的流光岁月都不曾暗淡黑虎身上象征不可侵犯的威严。舟悟涯低头，这些黑色天虎一直都在守着“正法七剑”。几百年了，建造正法塔的时候，它们就一直盘踞在那里守着，守着正法塔，也守着正法七剑在西武林百来年的荣光。

不过现在西武林暗流涌动，“正法七剑”内部多年前就已经出现了裂缝。光是那些天虎还能维护得了分崩离析的局势吗？最简单的，刚才舟悟涯替孟蝶收拾包袱的温情、孟蝶和张铁桨的开心小玩闹，那些天虎守得住吗？舟悟涯不知道，他只能借着昔日正法的荣光，强行赋予自己守护正法七剑的使命感。或许正如孟蝶的堂爷爷所说，他本来就不姓孟的外姓人，还是中途才加入正法天剑的。要说“贯彻无私大义，守住这个地方”，这些话都是“水中月”，他自己都不信服，甚至有些荒唐。说惯大话的人，或许能哄骗自己的心理相信这样的大话。但舟悟涯不是，先不说他讲不讲大话，平常话都是很少说的。表面还能正义，内心却早感受不到那些抽象的力量。中年男人的内心，如同干涸已久的沙漠，号称“沙漠脊梁”的胡杨树都难耐不在，干瘦地可怜，不是一两滴雨水能滋润的。不过看到身边的孟蝶，还有船夫张铁桨，舟悟涯表情舒缓了，低头忍不住偷偷一笑，这是他要去守护的。水能载舟，无水亦无舟，只是这水和这舟好似都身不由己。

舟悟涯再抬起头回张铁桨，笑道：“张哥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