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夏。
火红的太阳下,李染和满头大汗,脚丫子踩着细软的沙石,屈膝弯腰,缓缓向岸边挪动。
正值中午,河水温吞得刚好。
李染和站定脚步,俯身死盯着岸边的石缝,屏住呼吸,如此僵持了三五分钟,河面逐渐平静,像是提前进入午休一样,水里再无动静。
感觉腰杆即将折断之前,李染和深呼一口气,从河面弯起身来,双手叉在腰间,无奈的撇着嘴。
折腾了一上午,河里的鱼反侦察能力都变强了。
李染和满心不甘的嘀咕,这么多天一条鱼都没捞着,来的时候还专门带了个大鱼缸,真多余。
上岸后,李染和上半身呆滞的坐着,脚在水底的细沙里划来划去。不一会脚边的水就浑浊不清了。
“染和,回家吃饭了。”
李染和惊得一激灵,回头看,小纤站在身后。
“刚才大伯打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李染和一边洗拖鞋,一边说:“不是说好了今天我妈来接我?”
“她来不了了,开学前大伯来接你。”
“真的吗?那我还可以多玩几天。”
“嗯,大伯母旅游去了,可能赶不上开学。”
“亏我还想抓条鱼回去养肥了给她做麻辣鱼呢,她又自己偷偷去玩,啊~太不仗义了。”李染和将拖鞋狠狠地拍打向水面,用力过猛,溅了自己一脸。
小纤哈哈大笑。
“好不容易有这么长假期,我也想玩嘛。”
“等你长大了自己去,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好纤纤,一定哦。”
李染和一骨碌从岸沿爬起来:“走,回家吃饭。”
李染和是一名美术特长生。
中考结束后,她被“发配”到乡下小姑家,美其名曰接近大自然,感受最纯粹的天然色盘,实际上是她妈想图清闲,而且她还带着作业来的。
说起这个就不得不提美术培训班的老师马德乾,一个极其严苛、略微变态的中年男人。不,是一个个子不高,大腹便便、头发稀少、嘴巴恶毒、严肃冰冷的中年男人。虽然还没有真正接受过他的魔鬼集训,但经历过中考前的短暂突击后,李染和脑海里出现的只有这些极具贬义的形容词。
毕业生还要留暑假作业,这种变态程度绝不是哪个正经老师能干得出来的,超级变态王!
没办法,上了马老师这条“贼船”三年了,李染和早已学会了逆来顺受——坦然接受他人的馈赠,原谅他人赋予的一切,善于与为难自己的人和解,李染和将之视为自我美学修养第一条。
在很多人眼里,艺术生是不学无术,学习成绩不好,为了考大学才走这条路的差生。不得不说,李染和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不过以她初中的成绩,上一所普通高中足够了。但她从初一开始就专业学画画,中考的时候,也是以艺术生的身份参加的考试。而且为了上学方便,她考的是离家近的临峰七中,据说这所学校文化课不怎么样,但比较注重艺术生,高考本科率大部分靠艺术生支撑的。
在李染和的畅想中,这个暑假就一个字——玩。烦就烦在,马老师布置的写生作业。
回家吃过午饭,李染和跟小纤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李染和饭后发困,眼皮越来越不听使唤,在即将进入梦乡时,小纤忽然说道:“你色彩还剩几张了?”
李染和迷迷糊糊在脑海里回旋了一圈:“还差两张,水彩纸不够了。”
“还剩五天时间,你怎么安排?”
“不知道啊,还有15张速写呢。”说着李染和哼唧着翻了个身。
“你不是还想去一趟果园吗,还去不去了?”
“去啊,我还想骑三轮车呢。”
李染和在家时,上学迟到宁可一路狂奔到肠胃痉挛,也不敢骑自行车上马路,但在果树园子里飙三轮车,那叫一个疯狂,堪比专业的赛车高手。
玩的时候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只剩两天时间了。这天早上李染和接到电话,李顷说中午来接她,让她赶紧准备一下,下午他还要赶回去开会。
“我爸中午要来接我了。”
“不是说明天晚上吗,怎么提前了?”
“不知道,他说还有别的事。”
“那也行,正好去画室把那两张色彩补上,不然你都没时间画了。”
李染和终于晒得黑黢黢的回家了,她每年寒暑假都在小纤家度过,到了这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但从来没晒得这么黑过,亲爸见了都不敢认的程度。到家后,李顷埋怨她疯起来没个样子,让她好好洗一洗,在家捂两天,不然等开学让人以为她是从非洲进口的。
“我又不是没洗澡,”看着自己手和胳膊截然两种颜色,李染和满不在乎,“我出门戴着遮阳帽的,胳膊也没露出来,就是手黑了点。”
不黑才怪,她每天在乡野地里写生,一画好几个小时,手黑的像个几百年没沾过水的锅底似的。
进门喝了口水的功夫,李顷又往外面走:“你好好在家待着,饿了下楼买点吃的,钱在卧室床头柜里,自己去拿。”拿了车钥匙出门前,转头说道,“后天开学了,有什么需要买的书本之类的,明天下午……晚上吧,我带你去买。”
李染和不满道:“我都上高中了,不用你带我去。明天早上我要去趟画室,有什么需要的自己顺道就买了。”
第二天一早,李染和去画室补作业。
方圆画室专门从事美术培训,在附近一带名声很响亮。画室老师都是专业美院毕业的,李染和从一开始就跟着马德乾,马德乾毕业于央美油画系,从事美术教学工作二十多年,是画室里最为资深的老师。都说艺术家是疯子,马德乾乐于收藏,痴于绘画,几乎达到疯魔的状态。跟大多数搞艺术的差不多,马德乾看上去就“艺术十足”,这里主要指的是外在形象,他下巴上留着一撮小胡子,衣服都是棉麻粗布衫,给人一种既精神又邋遢的感觉,而且他还离婚了,前妻是临峰七中的语文老师,据说他以前也在临峰七中当老师,教了几年觉得没意思才出来开画室的。
李染和一进教室门,感受到的氛围是大家在悄默讨论着什么。其中一个小学生模样的跑到她身边,看到她似乎很开心:“染和姐,你干什么去了,一个暑假没露面,还以为你消失了。”
李染和笑嘻嘻的:“去玩了,刚回来。”
小学生突然压低声音:“染和姐,你考的七中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