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本来住在南京城以东一百多里外的一个小村子里，年初黑潮来袭，村里人都没反应过来，包括我爸爸妈妈在内，所有人都遭了梦毒、在逃难路上一个个去世了……”

听他说到这里，本来不语的冯恩突然开口打断：

“等等。听你这说法你也遭了梦毒，但你活了下来？”

冯恩盯着他，却见少年抬起头来、毫不躲避地看着自己：

“因为我醒了灵。在我中毒的第五天，在我已经分不清自己醒着还是在梦里的时候，我唤出了它，【匿影】。”

随着他嫩生生的话音，床底下的黑影中缓缓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掌，紧接着是整条手臂、覆满了细碎的铁片，而后则是同样被碎铁片覆盖的的头颅和身体。

它爬出床底，半截身体仍藏在阴影之中。看着它无唇的嘴露出森森白牙，刚刚才放下戒心的冯恩不禁警惕起来，希声的右手已经在他手臂旁隐约浮现。

“这就是我的意灵，”少年忽然开口，“它能带我进入任何影子，也能让我从影子里出来。我就是这样跟着你上船来的，嘿嘿。”

看他笑起来，冯恩又把希声收了回去，皱了皱眉看着他：

“所以之前我从营地里出来的时候是你在路旁边的草丛里？”

少年用力点头，他不禁叹了口气。

“还以为是什么人在鬼鬼祟祟的跟着我，哎。”

“对，对不起……因为那时候人太多了，但我就认识你们四个人，而且那个之前推过我的家伙也在队伍里，我就没敢靠近。”

“踢你？你说吴辛？”冯恩有些不解，“不是你去偷他的吃的吗？”

“他要是不踢我一脚，我才懒得去偷他东西吃呢。”少年撅起小嘴，“我当时肚子饿了，站在酒楼门口，想着要不要进去买点吃的。结果突然被狠狠推了一把、撞在门上面。我问他，他还说我挡路！”

“买吃的？你有钱？”

冯恩实在很难想象眼前这个邋遢得和乞丐没区别的小少年竟然会有钱买那酒馆里的东西，虽然那酒馆是他当时看着人多随便找的，但里面的菜品价格也并不便宜。面对他的疑问，少年却自信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碎银子。

“这块银子和我身上这件新衣服，都是我到救助站之后那里的好心人发给我的。黑潮过后，我从东边一路辗转过来，到南京城时已经二十多天没吃过饱饭。所以我拿到这些钱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好好吃一顿。”

他摇头，又笑了笑：

“但我也知道，凭我这个样子，很多人都不会愿意让我进门。站在那家酒馆门口的时候，我还在想要不要用【匿影】偷偷溜进去，吃完了再把银子留下。但是……”

“之后你就为了报复他，就偷他的东西吃，结果还没来得及躲进影子就被他抓住了？”

说完，见他默默点头，冯恩缓缓呼出一口气，淡淡开口：

“现在你用你的意灵还能从这离开吗？”

“能，”少年点头，却又看着冯恩，“但我回去之后，也能一直跟着你。”

“……你啊。”

看着他水灵灵的一双浅绿色眼眸里坚持不懈的神色，冯恩叹道：

“你叫什么名字？”

“石如意，石头的石，如我心意的如意。”

“如意？”

冯恩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试探着问道：

“你，是男是女？”

“我是女孩子。”石如意笑着挠了挠脸蛋，“你没看出来？”

“……真没有。”

换成是谁，恐怕都只会把身材矮小、披头散发又邋遢得不像样子的她看成一个年幼的少年，而非少女。

摇了摇头，冯恩叹道：

“行吧，我也没办法让你不跟着我，就让你留在这。”

“好呀，谢谢！”

石如意用力点头，开心地笑起来。冯恩也笑着——反正两天之后，船将到达驻扎上渊的营地，到了那里，就能把她交给官府。

“嗯，就那么做。”

冯恩想着，心里却并没有解决问题的踏实感，反而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事情给忘了一样……

对了！程守拙不是说要集合吗！

从上船开始他便一直保持着全神贯注的紧张状态，如今放松下来才注意到要出舱集合这件事。现在时间已经过去起码一刻钟，怕不是出门的那三个人都回来了——

咔嗒一声，钥匙转动、舱门推开。

“王一明，你怎么回事？”

程守拙刚一进门，正想质问冯恩为何缺席、却见他一脸懵然地站在舱里和自己四目相对，旁边的黎云和贺正看到这一幕也异常惊讶，不只是因为冯恩，更因为他背后探出的人影。

“王兄，你身后那个人……”

三人看着石如意，异口同声地惊道：

“你是酒楼的那个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