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手凉凉的,爸爸也意识到了这是凉水,冲高超大吼:“拿筷子,把你妈嘴别开(撬开)。”高超忙回头从桌子上拿了一双筷子,他以为像夹菜一样夹,就笨拙地夹着妈妈的嘴唇,可是根本不行。高磊也过来帮忙,可越帮越乱。爸爸到外屋地下锅里舀了点锅底水又和了点凉水,用手试了试,应该是温了,又回到屋里,一看两个孩子正瞎忙活呢,气就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把高磊推开,抢下高超的筷子,把碗递给高超:“端着,我别(撬)开,你就往嘴里倒啊。”高超接过来碗。
爸爸先是用手扒开了妈妈的嘴唇,然后用手掰着下巴,让牙错开点缝儿,然后再把筷子插进去,一点一点地往开别。这个动作不能快,因为人没有知觉,如果快了会伤害颌骨,还会把牙别掉了。眼见着妈妈的嘴咧开了一个小缝儿,远看像是笑的样子,高超忙把碗凑上去,把水往里面倒。可能是水淹住了气管,妈妈呛得咳嗽起来,嘴一歪,连水带一些粘液吐了出来,但还是没有意识,眼皮都不动一下,一咳一吐,全都是不自然的本能反应。爸爸又别,高超又倒,几次过后,妈妈似乎喝进去了一些,吐出来的东西开始有绿绿的东西。脸色却更加苍黑,像是发了霉的发面馒头,又像是夏天做酱的酱引子。“看着你妈,你俩,就这么往里灌,我出去问问别人咋整。”说完就穿上棉袄出去了。高磊和高超两个人这时才感到无助,他们心里都在想,妈妈是不是要死了?眼泪这时才从两个人的脸上往下淌,他们,都怕了。在他们的印象里,凡是吃药自杀的,都死了,没有活过来的。但那些人喝的都是敌敌畏、乐果油之类的药,往地里喷的药虫子的药。妈妈吃的是安定片,应该没事吧?安定片是妈妈从农安拿回来的,高超看过说明,是治精神病的,他就问妈妈,你咋吃这种药?妈妈说,就是因为睡不着觉,大夫才给开了这个药。
以后的好多年,高超又想起这事儿,结合学的心理学的知识,才知道,其实妈妈一直都活在抑郁之中,生病了,身体不好。爷爷奶奶又对她和爸爸不好,家庭的担子又重,她其实早就在崩溃的边缘了,只是心里的求生欲望和两个孩子太小,让她一直坚持着。可能,如果没有高磊和高超,她早就求死了,死,对当时的她来说,是一种解脱。再刚强的,也有万念俱灰的时候,她太累了,她绷不住了。
若干年后,再提起的时候,妈妈说,好像是当天吵完架后,气得怎么也睡不着,心里特别难受、烦躁。越是想睡着,越是睡不着,就吃了一片安定片,感觉好一些了,可过一会儿又受不了了,心口像是有火太烧,特别地热,就又吃了一片,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把剩下的大半瓶都吃光了。
高超问:“那我们怎么不知道啊?”
“你们小孩儿觉大。”
“那我爸呢?”
“你爸?那家伙,脑袋一粘沾枕头,呼噜就起来了,哼,他是睡着了,震得别人睡不着,我睡不着觉,多少都跟你爸打呼噜有关系。”
就是,爸爸那呼噜打的,能气死人,有高有低,有时没有声,你刚要入睡,他猛地一下子,就把你给惊醒了,想再睡,就难了。做小孩子时的高超想得少,等他长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了,才知道睡不着时,别人的呼噜声有多么气人,也理解了妈妈一片一片往嘴里放安定片的做法。这是妈妈跟高超说的理由,是真的吗?不知道,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妈妈为了安慰他编的理由,毕竟寻死也是一件丢脸的事儿。
等爸爸再来时,直奔酸菜缸,把里面的黄绿黄绿的酸菜水舀了一碗,那水又酸又臭,爸爸也没说热一热,就往妈妈嘴里灌。这回高超别嘴别得也熟练多了,他跟爸爸一起给妈妈灌了不少的酸菜水。刚开始没有太大的反应,过了一会,妈妈开始使劲儿地吐,脸上也有了表情,实在是太难看,是狰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