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丰元年,东周国都长安城。
一大清早,长安城西市霖泠阁的店掌柜却早早的就站在柜台后面,忙着点算着当日食材备料。
霖泠阁地处朱雀大道一侧,从阁楼二层望去便可将闻名遐迩的长安春柳尽收眼底,而且这里临近太学,所以便成了城中文人墨客和太学生的聚集地,终日里来饮酒的人诗词歌赋不断。“霖泠望春”成了长安城内颇有名声的一处光景。
恰巧今年是新帝元年,朝廷又从各地选拔出来一批新的太学生,霖泠阁的生意较之往年也更忙碌,店掌柜即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也还嫌不够用,刚点好了食材单子,又望向了门前的几个伙计,却瞧见这几个伙计正瞅着长街一头发呆。
这下子掌柜的竖起了眉头放下手中的单子准备训斥这几个摸鱼的人,结果走到正门前往伙计们发呆的方向望过去,登时明白了这些人为什么会发愣:清早空旷的长街上几匹青骢骏马疾驰而来,马上的人身上无一例外都穿着大内玄色金甲服,唯独跑在最前面的一个人身着一袭水色斗篷,面容却隐在风帽下看不清楚,只能瞥见披风下随马匹奔驰而舞动出来的雪青色薄纱,看样子骑马的人应该是位女子。
骏马瞬间奔过霖泠楼,几个伙计还没回过神来,掌柜的重重的咳嗽几声,发呆的几个人马上反过劲:“干活了,干活了。”掌柜这才慢慢的踱步回去只见柜台上不知什么时候飘来几缕柳絮便轻轻用袖子拂去,心里思附着:有大内禁军的人陪在左右,也不知这姑娘是哪里的贵人了。
萃儿今日起得格外的早,天还没亮就开始敦促着侍女和太监打扫渔阳殿,一边收拾一边还不忘跟金岳大声说道:“金岳,别忘了去叮嘱御膳房,公主的莲子羹要炖的火候大一些的,那几样小菜都要早早的送过来。”
管事太监金岳正要搭腔却听的殿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转过身一看,只见那身着一身水色披风的女子已经步入殿内摘下兜帽,萃儿和金岳赶忙跪下:“恭迎公主回宫。”
太极万物,生生不息。东周开国皇帝因而将皇宫命名为太极宫,这座宫殿近百年来一直静静的俯瞰整个长安城,看它车水马龙,看它繁华似锦,看它风云莫测。帝国的权利也悄然弥漫在这座雄伟宫室里的每一座殿阁亭台之间。
新的一天开始了,初升的朝阳再一次笼罩在长安城,笼罩在太极宫上。
张太皇太后端坐在鎏金玲珑牡丹镜前,看着镜边窗下新开的芍药,这芍药跟四十年前自己刚入主凤仪宫成为东周皇后时的娇艳并无二致,但如今自己却已经成了东周的太皇太后。
这时太后侍女官霏云快步走进内室,微微像太后行了礼,起身道:“禀太皇太后,元浠公主到,正在暖阁内等候。”
“这么快就回来了,快传。”
“是。”霏云欠身答道,又起身走出内室。
正给太后梳头的宫女在镜中瞥见太后一脸笑意,忙夸道:“长公主孝顺,一回宫就即刻来陪太皇太后了。”
太后笑道:”就数你嘴甜,梳好头就扶哀家出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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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驾到!“内监声音响起,一直盯着芍药出神的元浠转过身,只见太皇太后身着玄色暗金纹饰宫装头戴凤钗,向自己疾步走来。元浠赶忙上前:”元浠参见太皇太后,太后千岁。”
张太皇太后急忙扶起自己的孙女:“你刚自太华山归来,长途跋涉,也不歇一歇就急着过来,在内廷里就不必拘着礼了。”
元浠起身笑道:”皇祖母一向教导我和陛下要知礼尊长,太华山路途虽然遥远但是孙儿实在着急见祖母,这才早早的来给祖母问安。“
”太皇太后,公主一早入宫,也是刚换过衣服就马上来见您了。“霏云在一旁说道。
”看你这孩子急的,也不知道用过早膳再来。“太后听到霏云的话说道:“正好就留在我这,跟我一起用膳。”
元浠点头:”谢皇祖母!“
祖孙二人一同用膳,席间元浠跟太后讲述在太华的见闻和一路上的光景,说说笑笑,一顿早膳比平时过得快了许多。站在一旁伺候的霏云看着这祖孙二人,心想:都说太后入宫时宠冠六宫,如今这元浠长公主眉眼间竟和太后有几分相似,尤其那一对眉毛,恰似如黛远山轻扫入云鬓。只是那双眼睛如水一般明澈,不似太后的目光深邃。
看着太皇太后与元澄早膳用的差不多了霏云便让侍女上了桂花龙井圆子。张太皇太后出身京兆张氏,这桂花龙井圆子是自幼时就吃惯的口味。对元浠来说却是个念想。元浠的母亲——曾经的张皇后也是出自太皇太后一族。虽然自己从未去母亲家乡,但吃着这圆子也会在自己脑中勾出母亲时常怀念的朦朦烟雨中的满园茶香。
“前一日我让霏云特意找出一个和田玉枕给你带回去。你舟车劳顿,一会用过膳先回去歇一会。”
“元浠多谢皇祖母。只是孙女刚回宫中,还应先去见见皇帝。”
张太皇太后笑道:“西域进贡几匹汗血马。皇帝喜欢的不得了,这两日正与荣亲王世子在京郊围场呢。你先回宫歇着,等皇帝回来了你再去看他,不必着急。”
“是。”元浠答道:“皇帝自小就喜欢骑马,平日里也多亏世子能陪他。”
“以前在上书房时,皇帝跟元勋就更亲近些。尤其是荣亲王生病后,辅政的事有不少都是元勋在帮着皇帝。”
“荣亲王以前身体就一直抱恙,这些年没有好些吗?”元浠问道。
“他那病来得急,太医也没有好的办法,说是只能小心将养着。这些年一直呆在王府,几乎不见什么人。哀家也许久没见到他了。”太皇太后的声音让元浠觉得有种不真实的平淡,但眼睛却垂了下去。
元浠正想着安慰太皇太后几句,却见一个看起来才十二、三岁小太监跑了进来。
霏云转过头,见那小太监跪在地上:“回禀太皇太后,内伺省大监在殿外。”
“糊涂小子,也没见太皇太后正和公主用膳。”霏云责怪道:“让内伺省先候着。”
“罢了,过段日子就是亲蚕礼了,内伺省大约也是为了这事才这么早就来。传吧。”张太皇太后说道。
东周上至皇家下到百姓,无不以祭祀春神为重。不只是百姓寄望新年有个好收成,朝廷也祈祷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因此亲蚕礼是太极宫每年春时最为重要的祭礼。内伺省管辖内宫一切事务,对这样重要的祭礼自然马虎不得半分。
“是。传内伺省大监。”
话音刚落,暖阁外走进一位老者,正是内伺省大监李守源。
元浠侧过头看向李大监:一头银发和微微恭着的身子看起来似乎是个老人,可那粉白粉白的布满绒毛的脸上只有几道刀刻般的皱纹,像个脸被揉皱的孩童。
“老奴参见太皇太后,参见公主。打扰太皇太后用膳,请太皇太后恕罪。”李守源跪在地上说道。
“起来吧。”太皇太后道。
“谢太皇太后。”李守源随即起身“启禀太皇太后,再过一个月就是亲蚕礼,内伺省已经准备起来了。今年恰逢皇帝元年,是头一等的大事。这亲蚕礼是否还要沿照以前的老规矩办?”
太皇太后道:“新帝元年确实不同以往。既然如此,那就让礼部和内伺省一起商量着办。”
“是”李守源忙不迭的说道:“前两年内伺省筹备亲蚕礼曾让敬候府的平阳郡主来帮忙料理,那今年是否还要照旧?”
张太皇太后并没有马上言语也不看他,而是低头看着桌子上的青瓷莲花碟。李守源等了好一会还不见太皇太后答话,正想再问一嘴只见太皇太后扭过脸:“既然平阳把这事处理的不错那今年就让她继续做吧,不过····”太皇太后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元浠:“这次正好公主回朝,那就让她们二人一起去办这事。”
元浠听罢一愣,连忙放下手里的青瓷勺:“皇祖母,孙儿恐怕·····。”
张太皇太后没等她说完便摆了摆首手:“亲蚕礼本就是后宫的事,历来亲贵宗族女眷也都多有协助。你长久在外修行,宫内的事怕是生疏。皇帝还未纳妃,你是皇帝的亲姐姐是东周的长公主,这回就正好历练历练,当帮皇上的忙了。皇祖母已经老了,是时候要享享清福。”
元浠低头看着沉在碗底的金色桂花,不自觉抿紧嘴唇,隔了一会才抬起头,对上太皇太后的灼灼目光“是,孙儿明白。”
“李大监,这回就都明白了吧,筹办中有什么事就去找公主和郡主。不必事事来回哀家了。”
“老奴遵旨。待老奴回去就将内伺省的记档给公主送来。”
太皇太后垂眼一笑,随即慢慢抬起眼:“李大监主持内伺省多年,做事确实周到。”
话语里隐约的一丝异样像是一根弦突然在心里绷了一下,容不得他疑惑就听太皇太后继续说道:“既然事情定了那就这样吧,你们先回去吧。”
“是,老奴告退。”
元浠看李守源恭下身又抬起脸,那目光刺得自己后背一凛。但只是一瞬间,又回复到了谦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