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众人爬过了一道土坡,又转过了几个松柏横生、茅草林立的山崖后,终于到了大路。大路其实就是大堰渠的堤坝,所以平坦、宽阔,纵使骑马骑牛在上面行走也是绰绰有余的。
然而雨天却也同样泥泞难行,常常会扯落行人的草鞋。大堰中可以流放木料、独木舟,但一般不行船。
韩铁匠脸不红气不喘地在前头带路,山长周兴父女则紧随其后。
杨天兵像一只肥胖的野兔,一会儿念叨着“后头后滂屎臭”跳在韩阳身前,一会儿又转身对着自己身后的韩阳说,“阳哥你看你背后是啥?”
这时若是韩阳转过身去,他就会高喊一声“前头前狗拜年”然而韩阳只是一脸冷漠,偶尔会低哼一声滚蛋。
众人沿着大路行进了一段后,山长周兴终究还是没忍住,对韩铁匠开口道:“我观韩阳此子,颇具慧根,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韩世兄不妨将他留在书院之中学做教习,一则可以继续读书,二则书院之中的教习也略有几分收入,可以贴补家用。”
韩铁匠闻言不曾回头,只是吧嗒了两口嘴上的旱烟说,任凭韩阳自己拿主意。
山长周兴挥扇长叹一声,将那手中的长烟杆狠狠地在路上的青石板上跺了两下,跟自家女儿轻声说道:“可惜我元汉国沿袭了前朝九品中正制的同时,虽也大兴科举,是所谓的双管齐下,不拘一格降人才,但在选才举才方面却仍是有诸多弊端。”
周拂静点头道:“女儿知道。以韩阳为例,韩阳虽然品学皆优,却出身农户匠家,家中积贫,无财产。依我元汉国律令,寒门学子无家财三千钱者,不得以九品中正之制举荐,故而韩阳不得推举。”
韩铁匠在前头默默行走的脚步慢了下来。他放下肩上的石缸,搁到大路边,自己则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一只独眼眯成了一条缝,看着娓娓道来的周拂静,默默地吧嗒着口中早就熄灭的旱烟杆。
周兴见状也停下了脚步,皱眉眯眼看着远处的起伏凝固的群山,略有几分焦躁地挥扇,却不说话。
周拂静示意杨天兵韩杨二人也坐下后,继续说道:“我元汉国虽行儒道,信奉圣人「十有五而志于学」之说,朝中却又有法令言,年过十五者,需为贵族功勋子弟方可通过科举入太学。韩阳今年虚岁十六,故亦不得科举。”
周拂静还有话不曾说:寻常百姓家的男子,年过十五则视为成年,需成家立业,安身立命。韩家为农为匠为贫民,故而不可能如权贵子弟那般入太学。
且侯龙书院从来无人入读太学,武家弟子于侯龙书院学习后,也是返回各自家中。
一众乡邻更多的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般,去书院学上一年,知道「百三千」之类的蒙学而已。
如韩、杨二人这般因才学过人,年年学业考核皆为甲上等级的外姓弟子,在侯龙书院里实在是凤毛麟角。这类外姓学子可跟武家弟子一般,享受书院的各种优待,甚至可以如武家弟子一般读上三年。
而且即使是武家弟子,如武卿人、周拂静这般真正每日功课从不落下,读满三年后继续进学的心志坚定之辈,不过十数人而已。
故而韩、杨二人在书院学满三年,与他二人当年一同入学的同窗二十人中,除一人吃不得读书的苦逃退学回家放牛外,已有七人学满一年后娶妻生子,八人学满半年后嫁做人妇并为人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