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路,十三巷,没有门牌号。
在这高楼耸立的城市里,空气中都充斥着钢筋混泥土的气息。
然而对于李阎来说,这个被夹在两幢大厦间的阴暗小巷,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闹市区里怎么会有这种地方,李阎也不懂,小巷南侧被一堵厚重的水泥墙堵死,暗不见光。
父母在迎街的巷口经营着一家小卖铺,这小卖铺也成了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
街面上的人从来不会进入这个巷子,甚至,看都不会看一眼,像是被这座繁华之都抛弃了一般,随意的丢进了垃圾桶里的某个角落。
每当夜幕降临,城市的灯红酒绿和小巷的寂静阴暗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阎也不知道为啥全家老小非挤在这破巷子里。
妈妈告诉他,等你考上重点大学了,咱们就搬换个地方!
放榜那天,李阎格外的高兴,一回家就搂住妈妈。
“老妈!咱们不用走了!你看!”
就这样,李阎光荣的在本市的一所三流技术学院混了三年。
爷爷李正国成天带着三叔在大街上闲逛,到了饭点回去蹭饭,一老一小也不帮忙搭理店里的事儿,用三叔的话讲:“老子是要干大事儿的人!”
“干个屁!”
李阎骂完就跑,但凡跑到巷子尽头,三叔就不追了。
叉着腰,恶狠狠的叼着漠河烟:“你个屁娃儿!下次在没大没小,看老子不抽你!”
“略~~”
就这样,这个童年的娱乐场所也变成了自己的安全根据地。
只是偶然间一次,大约在几年前,年三十儿晚上,三叔喝多了,屁颠屁颠的拉着李阎要给他说这巷子的故事,李阎全当吹牛皮的听着。
“我,我给你说!小阎子!(嗝儿),咱,咱这块地,可,可不简单!”
“怎么个收费?”
“去整叠花生米!(嗝儿)”三叔醉汹汹的吆喝完,“Duang”的一声,一脑壳儿扣在了桌子上。
这是叔侄俩儿的规矩,听牛皮要收费。
平常就是一瓶小白杨,带劲儿点就是牛肉干,而花生米一向作为重点收费对象。
李阎一听,一屁股坐了起来,顿时来了精神:“你别坑老子啊!”
“赶紧滚!”
三叔抬起头,脑门儿上粘着一瓜子壳儿,凶巴巴的瞪了眼,又一头载了下去,嘴里隐约嘟囔着:“要老奶奶牌的。”
“损儿样!”李阎拍拍手,下楼。
李阎的家紧挨着超市,二层小楼,镶嵌在狭窄的巷子里,打开窗户,就是对面那铅灰色的水泥墙,厚重的墙壁遮挡着一切,暗无天日。
父亲这辈共仨人,大伯李虎在内地,老二就是门口那个成天按计算机的老爹,三叔就是这个吹牛皮还要收费的醉鬼。
这一家人,也是绝了。
李阎蹑手蹑脚的下楼,成功的潜入到超市后面的小库房,偷偷的摸了两袋花生米。
对于这样的行动,他从没失过手。
“喏!开始你的表演。”
李阎随手把花生米往桌子上一扔。
“呸!”
三叔唾了口唾沫,娴熟的卷了根手指粗的漠河烟,压低了声音:“下面,你要听到的,就是景明路,十三巷的秘密!”
一口嘬下去,吞云吐雾间,那红润的脸显得虚幻缥缈起来,加上那神秘的目光,眉心间的瓜子壳儿,一时间在李阎心中竟冉冉升起一股崇拜的欲望。
“咳,咳,咳,咳!”
这货把自己呛住了。
李阎瞅着鼻涕哈拉都被呛出来的三叔真特娘的想反手给这货一巴掌。
抹了把鼻涕,吧嗒了两口花生米,三叔皱皱眉头,一口把酒杯里剩下的小白杨舔个底朝天。
这货的舌头可真长,李阎对这特异功能感到万分诧异。
随后把酒杯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嘶啊,好酒,哈哈,下面开始!”
李阎鄙夷的瞥了眼这二货。
“黄河,雪峰山,刘家寨,黄昏将至,雪落无声。
大雪封住了进山的公路,通向刘家寨的唯一一条羊肠小道也铺满白雪,给这条这商贩行走了几个世纪的茶马古道添了几份凄凉。
古道一侧怪石嶙峋,角峰尖锐,一侧则是深不见底的断崖,寒风呼啸升腾,刮着崖壁如猛兽嘶吼,目之所极,前路白茫茫一片肃杀,如同通向九幽地狱。
风急崎路难,雪冻马行迟。
山道上一人一驴踽踽而行。”
“挖槽!老三!你这口才可以啊!”李阎听到这货嘴里能蹦出这样的词儿感到无比惊讶,瞬间来了感觉。
“狗日的!上酒!”
李阎赶紧满上,拖着下巴,痴痴地盯着那张红润缥缈的老脸。
“咳咳,继续啊,别再打岔了!男子着一身素白布袍,牵着一匹骨瘦如柴的老驴,老驴拉着一车用油布毡毯遮住的大件,老驴鼻息仓促,口吐白气,双蹄仿佛深陷泥潭,每挪一步,都得用尽全力。
男子双唇紧闭,紧紧拽着缰绳,迎着风艰难往前。
“就快到了”他安慰陪了他一路的老驴,“拐过这道山弯,就到了。”
说话间,眼前果然豁然开朗,一块山坳平地隐约可见。
山坳上坐落着一间三进两出、看不出建造年代的旧宅,老屋四周撑着木桩,似乎随时都可能倒塌,屋门前亮着两盏脏兮兮的风灯,天色渐黑,微弱的烛火在风中摇曳,隐隐映出两扇漆黑巨大的木门轮廓,一块牌匾斜斜的悬在门上,借着风灯的光亮,男子读出了匾上斑驳的四个大字“刘家客栈”。
“应该就是这里了,”男子如释重负,正要前去却被屋前瞻一条一米来宽的小溪挡住了去路,他低头瞧见溪水清澈见底,水流潺潺,在这大雪封山的日子,没有结冰也没有断流。溪上一座人工搭建的木桥,摇摇晃晃,通向客栈。
男子愣住了:“百阴不见冰,百死不能赎,难道这就是……”
他脸上不觉生起一丝冷意,倒抽了一口凉气,朗声对着屋中喊道:“天不收,地不留,邪灵遗体噬恶魂,今日收于宝柜中。”
等了片刻,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天要收,地要留,金柜不收无名主,有死无生莫过河!”
男子神色一紧,高声道:“刘先生,鄙人南宁李家,千里行尸,托付于此,若今日返路,起尸坐煞,便非家父之责。”
屋中沉默了半晌,嘎的一声,两扇木门缓缓打开,走出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少年身形纤弱,脸色略微有些苍白,穿着厚厚的棉袄,搓手呵气道:“不管你打江北来也好,打江南来的也好,就算是渡洋打海外来,我们这趟脚是走不了了,我爷爷病了,赶尸还有另外几家,你去找他们吧。”
“病了?这么巧。”
男子微微皱眉,一脸的不甘心,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白布包裹的物件,道:“把这东西给你爷爷看看,他就知道了。”
少年“喔”了一声,跨过木桥,接过男子手中之物又折老屋,细心的男子注意到,少年这一趟往返过桥,均是左脚起右脚收,往来皆为二十一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隔了一小会,少年从门里探出身子,呼道:“我爷爷叫你进去。”
男子微微迟疑了一下:“这条河?”
“你过的得。”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男子点头,回身卸下驴套,将车上的黑色油毡掀开,这物件居然是一副棺木!
男子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从底部将棺材托起,摇摇晃晃地走上了木桥。
直到进了堂屋,才将棺材放下,且见那口棺材红身黑盖,盖子上密密麻麻地钉了数口铜钉,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图形。
屋中灯光昏暗,正中间一个火炕,炕上吊着个黝黑的药壶,药味弥漫了整间屋子,一位面色蜡黄的老者坐在木凳上,不时用火棍拨弄着炉火,看见来人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不过冷冷道:“生不入赶尸,死不下鬼门,这规矩,你老子没有教过你?”
男子笑道:“教过,只是这一趟是我老子亲自吩咐来的。他说六十八年前,刘家欠下的债,现在是时候还了。”
老者神色一紧,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缓缓走向那副棺材,少年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生怕他一不留神跌倒。
老者抬手亲亲地在棺木上抚摸,眼中露出悲戚的神色,感叹道:“六十八年了,你们到底还是找上门来了。说,要我做什么?”
男子点了根烟:“我老子托您走一趟脚。他说了,这趟脚,赶尸人中除了刘家家主刘宗,谁人都走不得。”
刘宗垂头打量了一番那人带来的棺材,道:“是她吗?”
来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刘宗叹了口气,道:“阳人不欠鬼债,这活我接下来了!”
似乎卸下心中重负,男子扔掉只抽了一口的烟,对着老头弯腰一揖:“那么,我李家拜谢了。”说完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少年,问道:“这位小哥如何称呼。”
“他是我孙子,叫刘权威。”
男子眼睛一亮,道:“权威压制,好名字。”
见刘宗无动于衷,男子不再逗留,转身就走。
刘权威出于礼貌出门送客,走到溪边时,男子忽然停下脚步,嘿嘿一声对刘权威说到:“引生死河,修白骨桥,小伙子,看来你的命没那么好吗?难为你爷爷费了这么大功夫把你养到十岁,不过以后……嘿嘿……”
刘权威疑惑不解,正准备细问,只见到男子那潇洒的背影踏桥而去。咱们现在这地儿,就是当年的刘家大寨,那雪中的男子,哦,不,那匹孤狼,就是你叔我!”
“我曹!三叔,你还有这段历史呢?可以啊!为啥他们接这活?而且,为啥咱要抢人家这破地方?这烂巷子我一天都不想呆。”
“哈哈,所以说你这屁娃啥都不懂,这趟,不是走脚,而是还债。就算豁了老命,也要去啊。这刘家世代有一规矩,三岁烧头香,五岁过三关,七岁习道法,十岁行尸千里,但六十八年前,却犯了个错误,你爷爷一气之下让刘家世代镇守这刘家大寨”
讲到这,李三将那张醉眼朦胧的老脸慢慢靠近,通红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神秘,操着几乎只能一个人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的说道:“这地儿,还一名儿,叫弑,魂,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