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已是深夜。
空气中淡淡的鱼腥味混着湿冷的水汽幽幽的滑进人的鼻腔。漆黑的夜幕如同一张宽阔无边的细网笼罩着大地,高大巍峨的酒楼布坊等建筑物如巨人般静默地矗立在两侧,空旷的大道在尽头处聚成天地之间一点连接的浓墨。
唯有一处,灯火通明。
轻轻浅浅的脚步声在这寂静的大街上分外清晰。
重毓手中昏暗的青灯有气无力的晃动着烛光,照明着脚下花纹繁杂的石板路。
“一会若是在府内自由行动,我委实无暇顾及你。到时你便跟着展霞明,总不大会出错。”重毓瞧了眼身旁脑袋上还缠着布条脸色不善的将迟,难得对他生出几分同情来。
此事本与将迟无关。
李阿婆方赶去展府说重毓已经应下此事,展霞明二话不说便派了丫鬟来凉风栈,求着她把将迟也请去。
带信的丫鬟说是展老爷子和大夫人的死讯让她家小姐悲痛欲绝,用不着将迟奏琴,只需瞧上他几眼便好。重毓尚来不及拒绝,那丫鬟便硬塞了五十两银子到唐佛如手里,还早已了然般的笑着说明早再付五十两。
唐佛如兴许真是掉进了钱眼里,二话不说便答应了,火急火燎的就去把将迟求了出来。
按重毓对他的了解,将迟行事功利心极强,虽说辞了宰相来青葵一个落魄酒栈里做琴师这个举动重毓始终没能明白外,他哪怕多说一个字多半也是带着目的的。
可将迟除了神情不大愉悦之外,意料之外的应了此事。
这一百两他一文钱也捞不着,何况展府危机四伏,又不会武……搞不好小命都丢在这里了。莫非是看上了那展霞明?重毓神色怪异的又看了眼将迟,这人神情坦荡得和为国捐躯一般,怎么也看不出端倪来。
“你有些不对劲。”将迟似乎发现了重毓时不时转过头来偷看他,不由瞥了她一眼。
“……是吗。”
看来这人还没搞清楚不对劲的人是谁。重毓暗自腹诽,脸上不动声色的朝他笑着。
“此事盘根错节,你们不该插手。”
“泥滩子我也不想管,这不生活所迫嘛。”
两人自从秦环一别后便许久不曾这般交谈过。
谈及重毓在军营的那段日子时,将迟笑着感叹他从没想过她会做到这般地步。云河历史上不是没出过女将,可功绩显赫如她的人却是寥寥无几。重毓也只是垂着眸子笑了一声,此话便带了过去。
远远的便见展府大门外站着不少人,其中有不少是青葵衙门里的捕快。
但见展霞明着了一身单薄的孝服立在一旁,捏着块手帕不停的擦着眼泪,哭得梨花带雨,在夜风里如一朵飘零的兰花。
“二小姐。”重毓看着她,道:“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
一见了将迟,展霞明愈发难过起来,红着眼睛便要往将迟怀里扑。将迟不动声色的往后一退,用手扶住了她随即松开,“逝者已矣,二小姐当心身子。”
重毓看了眼将迟,随即被人领了进去。
说来奇怪,家财万贯的展府竟如青葵平常百姓家的府邸一般大,里头的花草陈设亦与平常百姓家无异。
一路上灯火辉煌,每隔几步远便站着一个人,有的扛着刀有的拿着剑,凶神恶煞的,似乎是在站岗。看来这展家为了三公子可谓是下了血本。也难怪,三个儿子,一个好赌一个好色,不守着这三公子还能守谁?
“你一个女流之辈,来这里凑什么热闹。”带路的家丁回头没好气的瞪了重毓一眼,给她指了一处地,“你今晚就守这儿吧。”
重毓一愣,不确定的指了指他身后那间在风中颇有些孤单的茅房。
“你还挑?就你还能守哪儿?”家丁上下打量着重毓,撇嘴道:“一点妖气也没有,你不会是从司禁来的吧。”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叫她别捡了便宜还卖乖,踏着大步就风火流星的走了。
得,敢情展府花了六百两银子就是为了让重毓守个茅房。
这处偏僻得很,离得最近的便是不远处还立着间饱经沧桑的柴房。重毓见茅房附近摆了个半人高的瓦罐,她试着抬了抬盖子,却发现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封住了。
重毓突然想到了晚上李阿婆说的一句话,她拿着剑便坐了上去。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捕快们的交谈声,越发衬得这边无比冷清。长夜漫漫,她竟然在守茅房。重毓只觉眼皮昏沉起来,抱着剑躺在瓦罐上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隐约中,她好像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恶臭味。
许是这股味道的缘故,重毓梦到了十岁那年的一个雪夜。
醒来时,将迟正靠着瓦罐坐在地上喝不知道从哪里讨来的酒。冬风凛冽而刺骨,天空已经开始泛白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重毓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嘶哑着嗓子问他。
“你入睡后不久。”
怎么会一点动静也没有……
“原来女子的呼噜声可以这般大。”将迟站起来转过身看着她,眼睛里充着红血丝,神情分外认真。
眼见重毓红了耳朵,紧接着两抹飞霞便上了脸。将迟抿嘴一笑,“真打呼噜?”
重毓气得一拳便打了过去,这人躲得倒是挺快。她冷笑一声,从瓦罐上跳了下来,拔剑便向将迟刺去。
“二公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