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笑放牛
刘竹影注意到,那群草绿军装的年青人,他们的军帽上没有红五角星,领子上没有两片红方块领章。女的帽子,没有帽檐,椭圆形,扣在头上,蛮神气。
她从绵阳上的火车,在宝鸡转车,上了这趟53次列车后不久,去打开水、上厕所时,看到前面车厢里坐的,也都是这种穿戴的年青人。
听对面座位的河南小伙子说,那是去XJ支边的上海人!这列火车,其他车厢里全是上海人,只有他们靠近行李车厢的这节十三号车厢,也是紧挨行李车厢的最后一节车厢里,有他们这样的二三十个普通老百姓。
那群人,真是疯子一样!一会儿歌声震天,一会儿嘤嘤呜呜,一会儿又笑浪喧天。
一过兰州,车窗外的房屋越来越稀,树越来越少。前面那群人里就开始有女的悉悉索索,哭哭啼啼的声音。昨天下午,一过武威、张掖,一片片枯黄的沙包、铁青的戈壁滩出现后,男的也有抹眼泪的了,那个说话像打机关枪的姑娘还哭出了声!
那个估摸二十六七岁的女领队,他们叫她方股长,方春晓的,在过道里来来回回,一会儿轻轻拍拍这个姑娘耸动的肩膀,一会儿摸摸那个姑娘鸡啄米般颤动的脑袋,连连低声好生相劝,车厢里还是此起彼伏着稀里哗啦,嘤嘤呜呜。
“绿柳村庄在山前,
牧牛到此间——”
突然,一阵欢快、洪亮的数板声从前方车厢连接处,由远而近飘过来。姑娘们停了抽抽搭搭,抬眼看见一个三十出头、中等个、脸堂红黑、连腮胡子的健壮大汉,札手舞脚地欢跳进这节车厢。
他边说边小步跳跃着,到了过道中间才停下,继续绘声绘色,声音浑厚:
“野花鲜又艳,
青草满山边;
黄莺在枝头叫,
白鹅戏水间。
今日天气好,
把牛儿赶上山,赶上山!”
他最后侧身,左腿侧向前做了个弓箭步,右手指向前,左手在头边做挥舞鞭子状。
车厢里,有了掌声。
“架架架,哦——,好肥的大黄牛啊!”掌声未落,他口中大喝一声,两手左挥右舞赶着牛,“哪里跑,待俺骑你两步!”
只见他两手斜横在嘴前吹着虚幻的笛子,左脚在前,右脚在后,交叉侧立着,实一脚虚一脚地,不停地左右变换,摇摇晃晃地向前滑动,那粗壮的身子竟如此灵活轻便,宛如一凌波踏浪的仙人,有达摩一苇渡江之风范。
车厢里,顿时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有了笑声。
“屈股长,啊呀,你早点来就好了!”站在车厢后边过道里的方春晓抬头一见笑嘻嘻的他,立马像见了救星稻草一样,喊道。
“方春晓方同志,哈哈,你又忘了?我不是说过,你叫我屈也鲁、老屈,或屈同志都行嘛!何况,咱其实就是个副股长,你冷不丁把前面这个副字去掉了,咱还怪不好意思呢!你看,你吧,倒实实在在是个正股长,咱也没叫你方股长啊!哈哈,否则,这股那股的,叫人听着还以为——”
“方同志,还圆同志呢!叫你老屈,可你比我还小三个月呢!叫你的名字嘛,哈哈——”眉清目秀的方春晓一甩两条齐肩短辫,开心笑着,顿了顿,才收敛点,但脸上仍是藏不住笑意,“我怕别人听成了屈野鹿,不是你说的,也许非也的也,山东简称的鲁、鲁迅的鲁!而是,野山里的梅花鹿的,野鹿!”
“哈哈,还可能听成了阿拉上海话野路子里的——野路!屈野路!”一个戴眼镜的瘦高小伙子扶了一下镜腿,笑道。
“野梅花鹿,野路子,也鲁,哈哈,还真的容易搞混!”
车厢里,又是一片笑声。
“野梅花鹿也好,野路子也罢,反正,能让同志们一个个吸溜吸溜喝面汤似的,一个个眨眼就狗窦大开了,牺牲点俺的大名,不亦乐乎哉?”屈也鲁一本正经地眨眨眼。
围上去的人圈里,又掀起一阵笑浪。
“好吧,老屈,比较来比较去,还是觉得叫你老屈,顺嘴顺耳点!”方春晓笑道,一对小扇子似的长睫毛下垂时,轻扫着颧骨边的几粒浅褐色雀斑,催促道,“老屈,你刚才那一小段我家乡的河北民歌小放牛,唱得真好,跳得更好,咱们这个车厢的气氛呀,一下子就起来了!你何不趁热打铁,把后面的那段也连唱带跳了?”
“啊?后面还有?阿拉没看够听够!”
“屈股长,来一个,再来一个!”
“屈大哥,来一个!”
青年们顿时眼睛发亮,拍手叫道。
“哎——,同志们,你们不知道,其实,方春晓同志才是咱们场部每年新春晚会上能歌善舞压轴的台柱子呢!特别是她的小放牛啊,那叫一个歌甜舞美得来!几乎每次场部迎春晚会的保留节目!”屈股长朝她一挤眉毛,呵呵笑道。
刘竹影还托着腮帮在茶几上愣神,就听前面男男女女此起彼伏的起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