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过后,金俊海出院回家了,金波开车送回去的,金秀也准备回黄原。
但秀莲这里还要继续住院,进行术后化疗,以巩固疗效。医生布置了详细的化疗方案,包括用药、辅疗、调理、定期复查等相关事宜,特别叮嘱少安遵照医嘱,必须坚持下来,这一步很关键,不可疏忽大意,要让病人休息好,不能着急上火,不能生气。
孙少平觉得应该去一趟高原的老家,实地考察一下路况,做到心中有数,少安表示很有必要,只是自己抽不出身,兰香还要去上学。
少平说:“我去吧,我在黄原揽工时干过修路,懂得一些修路的技术。”
少安说:“好吧,快去快回。”
少平于是找到顾养民,说明想法,顾养民说:“好啊,不过让高原陪你去吧,那个路啊,太难走了,上次我们去时那个摇摇晃晃的,我都晕车了,差点吐了。”
随后顾养民通知了高原,并约好了时间。
这天,风和日丽,初夏的太阳已经有些热度。高原开着吉普车来接少平了。
就在他们刚要出发时,突然看见金秀急冲冲赶过来。
“等一等,等等我!”金秀喊道。
“怎么了,秀!”
“少平哥,我也要去。”
金秀穿了身浅蓝色的运动装,脖子围了条白纱巾,乌黑的齐肩短发别了根象牙白的发卡,手里拿一把遮阳伞,这装束这么眼熟,像谁呢?啊,像电影《神秘的大佛》中的那个女教师!只是金秀格外拎了一个大包,累得气喘吁吁的。
“秀,你这是去做什么?大热天的。”
“我也去考察啊,你们有你们的任务,我也顺便开开眼,搭个车啦!”说着,拉开车门就上了车。
“顾养民可说了,那破路又颠又晃的,可要晕车的。”
“谁跟他似的那么娇气,我可是乡下长大的,什么牛车、驴车、拖拉机,什么车没坐过,别磨叽了,赶紧出发!”
这个金秀啊,可真是风风火火、激情奔放。
吉普车很快驶出市区,穿行在宽阔省道公路上,两旁高高的白杨树迅速向后闪去,天空豁然开朗了。
黄土高原火热的夏天就要来临了,远处荒凉的山野从南到北依次抹上了大片大片的绿色,河流山溪清澈透亮,水波映照着蓝天白云,反射出太阳金银般灿烂的光辉。千山万壑中,绿意盎然,野花缤纷。庄稼人也开始进入一年一度的繁忙季节,令人心醉的信天游在无边的高原上不断地飘荡。
“靠边靠边!”金秀忽然说。
“怎么了?”高原以为有什么事,忙把吉普车靠边停下,金秀开门下了车,转身拉开主驾驶的门,“下来,你下来。”
“啊?咋了?”
“你下来,我来开,嘿嘿,我好长时间没摸方向盘了。”
“秀,你会开车?”少平问。
“她会开车,这我知道。”高原说着,从驾驶室下来,开门上了后排。
是啊,秀怎么能不会开车,她爸和她哥可都是老司机啊。
汽车又开动了,又快又稳。
“少平啊,你这个秀妹妹,又热情又强势心眼又好,就像当年的田晓霞一样,你们双水村净出好姑娘!”高原说道。
提到晓霞,少平心里又像喝了一口滚烫的开水一样,热辣辣地翻了一下。
“是哩……我们双水村……双水村嘛,水好。”
少平的话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那我们大刘村是你们双水村的下游,岂不是水更好?我们那就没有这么好的姑娘”,高原停了一下又说:“不出好姑娘,净出好后生。”
“咳~啊,我要吐了。”金秀怪声说。
少平也斜了高原一眼,笑着揶揄道:“不害羞!”
“不过你们村倒是出好草,弄得我们这么多人围着它转。”少平说。
金秀打开汽车收音机,某电台正在播放一首流行歌曲:我的故乡并不美,低矮的草房苦涩的井水,过了一年又一年,经过了一辈又一辈……
古老而沧桑的黄土高原啊。
车窗外掠过道道风景,有高坡,沟壑,大树,野草,有窑洞,田埂,羊群,还有庄稼人的柴草垛。
有一条小河忽然出现在面前,挨着公路,曲曲折折,忽远忽近,河水安静地在阳光下泛着光,让人想起那首老歌:清凌凌的水来蓝格莹莹的天……
“这是什么河,这么好看,”金秀问道。
高原说:“这是清沙河,这一带的河沙质量非常好,搞建筑的经常到这里盗采河沙,现在当地水利部门已经把这里保护起来了。这条河的下游也是流经我们那里。”
少平说:“那你们那一定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高原接着说:“是啊,我们那是全省极其少见的一块特殊地形,是一片方圆几十里的洼地,每年雨季有好几条河的水汇集到这里,河水会迅速上涨,就像个湖泊一样,不过也不会保持多长时间,再往东几十里就是黄河,这个水很快就泄到黄河里了,附近的村子都在山坡上不会受到影响。”
“那个秋秋草是不是就长在这里?”
“对,准确地说,那水撤了之后,围着中间的土包包会留下很多沟沟叉叉,常年有水,水还很深,这秋秋草就长在这些水沟边上,曲曲弯弯的一眼望不到边,一到秋天,好多人就去采集草籽……”
前面是个大村子,省道穿村而过,两边的高坡上密密麻麻的有好多窑洞,绿树掩映,人来人往,金秀减慢车速,缓缓地开进村子。
“前面路口右拐,出村,过一座桥,我们马上要走土路了,一直到我们村,也就是我们要修的路。”高原说。
转过村子,果然看见一座桥,是一座铁桥,金秀一打方向盘,车子在桥头停了下来。大家累了,在这里歇歇脚,喝口水,主要是看看风景。
金秀拿出那个大包,里面有汽水和面包,大家都坐在树荫下的石头上。河道里的风吹过来,很是清爽。
高原喝了口水说:“这个村叫清水镇,这条河就是清沙河,眼前这座桥叫清水桥。这是一座刚修成不久的铁桥,以前这里有一座石桥,上百年了,前年南部城市那场洪水就是沿着清水河,一路狂泻穿过清水镇,把个清水桥也给冲塌了,可惜了。两年了,才修上了这座铁桥。”
少平和金秀都没有说话,没错,他们都想起了那场可恶的洪水……
“你们稍等,我到前边去一下。”金秀说着朝村口的一个小卖店走去。
“金秀有点神神秘秘的。”少平说。
高原说:“金秀进修了法医,还对侦探感兴趣,说话办事都有职业味道了,有时像个男孩子。”
两个人站起来,在河边转了转,想不到这个清水镇向西二十多公里就是罐子村、石圪节了,离着老家这么近。他们走上铁桥,少平在桥面上用力跺了两下,“高原啊,从现在开始,我们是不是就要开始计量或是考察路程路况了?包括这座桥,能承受多大的载重?我说的是到时候拉砖的拖拉机。”
“没问题!修桥的时候我正好赶上路过,我向技术人员了解过,说这铁桥是原来石桥载重量的二十倍,有四五辆拖拉机同时通过都没事。”
“嗯,那就好了。”
金秀回来了,手里拿着几根冰棍。
汽车又开动了,金秀说还没开够,继续开车。
过了铁桥,真的就是土路了。车过之处,尘土飞扬,开始路况还是比较平坦,不到半个小时就不一样了,一会上坡一会下坡,一会宽一会窄,沟沟坎坎的。
转过一个急转弯,少平示意金秀停下,三个人下了车,少平说:“这种急转弯很危险,需要削下一块土坡,增加路宽,扩大司机视野。”接着又掏出卷尺仔细量了相关数据,拿出个小本本记录下来。
“两位老革命,你们看,这是什么?”金秀举着一根木棍在少平和高原眼前一晃,少平一看,那根木棍上分明缠绕着一条小蛇,蛇头昂起,不停地吐着芯子。
“哈,是条小蛇,你怎么逮住它的?”
“它就在路边不动,我就用木棍一点它,它就缠上了,好可爱啊。”
“它好像是在等我们呢,你等了多长时间了?一千年吗?”
“你先去吧,我们还会回来的,我们要在这里劈山开路,救你重生。”
金秀嘴里念叨着,把木棍往草丛中一放,那小蛇便倏地一下不见了。
“唉,白素贞走了。没意思,你们俩看见蛇也不害怕?”
看着金秀调皮而古怪的行为,少平笑着说:“我们怕什么,你都说了,我们是老革命,还没见过一条蛇,再看你哪像个大姑娘,这么胆大。”
“哈哈,要是顾养民在这就好了,他肯定会吓得‘啊~啊’地大叫起来,哈哈哈……”金秀想起来就想笑。
“又想养民了吧,人家是大家公子,你别老是这样欺负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