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也不恼,只是淡淡地问,“先生,教我《四书章句集注》,是想让我学什么?”
陈以勤奋然道:“叫你知圣贤道理。”
朱翊钧不屑道:“圣贤道理?太祖下诏,定其为科试内容,它才被叫为圣贤道理。难道圣贤道理跟科试有关?”
陈以勤气急败坏地说道:“圣贤道理乃圣人所言,通彻天地,教化万物.”
朱翊钧淡笑问道:“圣人道理通彻天地,从他游学列国开始,教化万物,到现在都上千年了,教化出什么来?”
陈以勤气得直喘气,朱翊钧继续说道:“当然了,你们可以说,是世人没有遵循圣人教诲,做不到圣贤道理的标准,才有此伤风败俗、乱纪违律之事。
既然是做不到的道理,那这道理还有什么意义?”
陈以勤被这一句话震得有点愣住了。
做不到的道理,这道理还有什么意义?
陈以勤等心怀大志的饱学之士们,也有过苦恼。
这么好的圣贤道理,要是人人遵循,天下早就大同了。
可偏偏为什么天下人就不能好好地去学,去遵循呢?
今天突然朱翊钧这一句,就像在陈以勤心里敲了一声铜罄。
会不会圣贤道理是好,就是标准太高了,只有少数人能做到,大部分人很难做到。
想到这里,陈以勤口气软了下来,说:“太孙身为隔代储君,还是要懂得一些圣贤道理。”
朱翊钧不客气地回答道:“我只需要知道治国道理。”
陈以勤马上答道:“圣贤道理就是治国道理。”
“圣贤道理只是治国道理的一部分,并不是全部。你们儒生,总是喜欢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把世上所有的问题,全部归结为道德问题。
认为只要一个人的道德修为上去,就会减少绝大多数的问题。
教育可以这样,治学可以这样,为人可以这样。但是如果治国也这样,那就出现很多问题。”
陈以勤又愣住了。
他不敢相信这样的话出自十二岁少年之口。
说它有道理吧,它离经叛道。
说它没道理吧,自己等人苦苦思索的问题,似乎可以用它去解答一些。
陈以勤不是迂腐之人。
真要是迂腐之人,教朱载坖的时候,早就跟他同归于尽了。
于是陈以勤决定改变讲学模式,先从讲史开始。
听陈以勤抛出这个问题,朱翊钧轻轻地打了一哈欠,看到老夫子眼神不善,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原因很简单,天宝年间,前唐朝廷的财政面临破产,无法负担边镇沉重的支出。于是天才唐玄宗就想了个鬼主意,下放权力给边镇节度使,让他们自行解决粮草,把财政包袱甩了出去。
结果藩镇既有兵权又有财权,尤其是安禄山,身兼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要是不造反,都没有什么人生追求了。”
嗯!
陈以勤听得一愣。
太孙的回答跟儒家主流,以及有识之士心里认为的大不一样。
主流的答案肯定是唐玄宗远贤臣,亲小人,不修仁政、腐败奢靡,连儿媳都要霸占,天理不容。
但是在陈以勤等有识之士心里,则有好几种答案。
比如他认为是边镇集权过重,唐玄宗又宠信奸臣李林甫,斥罢贤良。
李林甫为了改变出将入相的规矩,免得有人跟他争相位,故意不顾夏夷之防,肆意提拔胡将,造成此祸。
结果皇太孙给出一个完全不同的答案,直接从前唐朝廷财政状况入手,让陈以勤目瞪口呆。
只是这说法,有道理呢还是没道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