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勇完全没有想到,胡兆宇会这么跟自己聊他贸大的同学。胡兆宇看着被他说得发愣的贾勇,不容置疑地说:“再好的西服,穿在韩健身上,也穿不出洋气来。他原来多土,穿上西服还是多土。”
胡兆宇有一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有的时候咱们仨在宿舍里聊天。我跟你的观点即便不完全一致,也是很接近的。可是呢,韩健毕竟是我同学,他自尊心又强,我就不得不顺着他说。你别介意啊。”
这天下了班以后,贾勇又去了几家价格比较亲民的百货商场转了转。在一家商场卖断码服装的货架上,贾勇找到一套西服。说是一套,实际上是尾货里的一件西服上衣和一条裤子凑成的一套。
贾勇仔细看了一下,面料的质地还不错,版型比较老旧,一看就是国内品牌工厂用做中山装的思路剪裁的,桶状,没有腰。袖子长短合适,下摆偏短。贾勇又试了试裤子,虽然裤子也肥大一些,但回去让妈妈帮忙剪短一点儿再嵌个边,应该也可以了。
这么一套西装要八百元。在贾勇可以接受的范围以内。贾勇试了又试,觉得和韩健的那件西服比,效果还是差了不少。但是这一套西装的价格还不到韩健那一件合资品牌西服上衣的一半。贾勇想,就这样吧。起码让领导知道自己在思想上是重视这次参展工作的。
临出发去广交会之前,周宇也在三产宾馆开了个房间。周宇叫贾勇去他的房间碰一下在广州的行程。贾勇穿着改好的西装,拖着装着翡翠屏风的拉杆箱来到周宇的房间。
周宇看了看那个不大的拉杆箱,质疑地问:“这就是你的行李吗?”
贾勇老老实实地说:“这是两件展品,陈经理让我随身带着,形影不离。”
周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好奇地问:“那你自己的行李呢?“
贾勇让周宇问得有些不知所措,好像出了什么疏漏被领导发现,抓个正着一样,他歉意地说:“我没多少衣服,一个小旅行包就足够了。”
周宇不放心地说:“你就不再带几套西服吗?十五天呢,你就穿这一套西服?”
贾勇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尴尬地笑了笑,没有说话。贾勇想起了那天让妈妈帮忙给西服裤子嵌边儿的事。家里有一架贾勇奶奶在世时,送给妈妈的蝴蝶牌缝纫机。妈妈生病前,她用那台缝纫机给家里人做针线活,妈妈动作很麻利,这种给裤子嵌个边儿的事,在她那里一点儿都不费事。那天,病中的妈妈知道自己还能为贾勇参加广交会做点儿事,很高兴。她强撑着还在做术后化疗的身体,给贾勇的西服裤子嵌边儿。贾勇看着妈妈吃力的样子,心里别提多难过了。他真后悔让妈妈帮这个忙。
周宇打断了贾勇的思路,他指着一个大号旅行箱,还有一个鼓鼓囊囊挺奇怪的包说:“你来看看我的行李。”
周宇动手把那个贾勇没见过的,挺奇怪的包打开,里面装的都是成套的西装,每套西服里还有一个专用衣架定型。贾勇这才明白,那是一个专门装西服用的包。
周宇把西服专用包合上,费劲地拉上拉锁,信心满满地说:“我带了七套西装,两天换一套。”
贾勇拎了拎那个装西服的包,有些为难地说:“可真够沉的。我得顾着这两件样品,恐怕不能帮您拎行李。您一个人拎得动吗?”
周宇通情达理地说:“没关系,我跟业务一部要了一辆车,明天早上从这里送咱俩去机场。广州那边我安排了关系公司开车来接机,我劝你还是多带几套衣服。广州那边多雨,万一淋了雨,你都没得换。”
正说着,周宇的妹妹敲了敲门进来了。她扫了贾勇一眼,像没看见贾勇一样,从贾勇身边走过去跟周宇打招呼。连周宇都觉得他妹妹有一点儿失礼,嗔怪地看了他妹妹一眼。贾勇赶紧拿了机票,核对了明天早上出发去机场的时间,离开了周宇的房间。
周宇这个妹妹以前也经常到公司来找周宇。她本来在一所二本高校读书,后来周宇托他留校的同学帮忙,安排他妹妹在人大读了研究生班。这种研究生班不需要参加全国统一考试,但是可以拿到国外大学认可的学习记录,是申请国外留学的一条捷径。自从在人大读了研究生班以后,她妹妹就有一股凡人不理的劲儿。除了在办公室工作的韩健,她和别的人见了面都不打招呼。
听韩健说,周宇在安排他妹妹去美国读书。他们都说周宇的妹妹人还没出国,气质先出国了。贾勇纳闷,至于吗?还真把美国当天堂了?金钱社会能是你一个穷留学生的天堂?
韩健觉得贾勇阿Q了,他感叹道:“有个哥哥真好,有个叫周宇的哥哥就更好了。”
韩健情不自禁,颇有感触地说:“周宇活成了我想活的样子。”
胡兆宇皱着眉,瞪了韩健一眼。他一脸不屑,冷冷地问:“他什么样子?”
韩健觉得胡兆宇误会了他的意思,赶紧解释说:“我说的不是他当办公室主任的样子。我说的是,他的生活状态。你看,他也是从外地考大学进BJ的,在BJ举目无亲。然后读研究生。他那个时候,研究生还是个稀罕物呢。
“他的研究生同学,要么留校当高校老师,要么进国家机关做公务员,有的还给大领导当秘书。我觉得这两个方向都比他现在的选择要好。人家周宇,跟谁都不争,跟谁都是朋友,那是一种随遇而安,游刃有余的感觉。
“再说他的精神状态,他总是把自己收拾得精精神神、立立整整的。你看他细皮嫩肉的,哪儿像个在塞外长大的人?说他比我年轻都有人信。”
韩健顾影自怜地说:“要说咱们的成长路径差不多啊,贸大和人大不相上下啊,离开了学校,咱们还都在华艺公司这个屋檐下,怎么人家就那么顺?人家不仅自己过得好,人家还能联系同学把妹妹往美国送?我怎么就觉得那么难呢?连买一件自己喜欢的西服都要心里忐忑半天。好像办了不该办的事情一样,有一种负罪感。”
胡兆宇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不慌不忙地说:“周宇这么选择肯定有他的道理。他进了华艺公司这样的老国企,咱们这拨人来以前,在这里他就是鹤立鸡群。他熬了没几年,就当上办公室主任了。他要是在经贸系的公司里,能显得出他来吗?比他那些当高校老师的同学,他的工作待遇要强一些吧?比他给领导当秘书的同学,他的工作时间要更自由一些吧?
“至于他长得比你少兴。他有什么可操心的?他父母虽然在外地,那毕竟也是省会城市,拿工资,有老保,旱涝保收。用不着他操心。你呢?你不得操心你老妈?
“你说周宇能干什么?他日常的那些工作,有哪一点儿还看得到专业的影子?季总好歹曾经是系统内首屈一指的日语翻译。周宇行吗?季总要让周宇独当一面,他能选哪一面?他干什么事,不是配合季总,不是躲在季总的身后,等着季总拿主意?
“我觉得你真不应该把周宇当成你的偶像。要是那样的话,你就把自己局限住了。”
坐在床上的韩健,听了胡兆宇的话,一言不发。他向后一仰,僵直的身体颓然地倒在床上,像一面坍塌下去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