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朝天授二十三年,辜州河阳县,中街闹市。
时逢正午,临街一座二进大院,其内某间僻静屋子里,站着一对相距十来尺的年轻男女。
男子姓周名茫,只将话来嘱咐年轻女子,“烦请姑娘站稳,我这物什在里面颇有些动静。”
话音未落,但闻一声锵鸣,屋内一点金光陡然幻现,却是一柄指头长短的玉质微剑,纤细如针,轻盈似羽。
那女子芳龄二九,紧闭双目,只轻声回道:“多谢大夫提醒,小女子已准备好了。”
玉剑翻飞,女子耳道内一阵闪亮,丝丝玉光穿梭奔行,好似一场金雨。
一开始,年轻女子只觉耳朵里面微微酥痒,约有十息,一股通畅之气自喉舌怦然迸出,抚遍全身而又归至颅顶,舒服得似要掀翻天灵。
周茫控住玉剑,心下一阵暗忖:“这御剑术于细微处施展,倒比平时更耗费心神。”
女子自觉耳朵里没了动静,遂轻声问道:“周大夫,好了么?”
周茫立即退后几步,“这里能听清么?”
年轻女子满脸惊喜,一身淡淡麦香似也雀跃起来,“周大夫,我听得清了!你们莲山医馆真神啦!”
周茫暗自撤去法决,将悬在半空的玉质微剑收回袖中,“粗浅之技,姑娘见笑。”
女子浅浅一笑,随即朝外堂走去,路过门前柜台时,将事先商定的诊金放到台面上,又在一旁放了一条小鱼干,随即快步走出医馆大门。
几乎同时,柜台后伸出一只黑色爪子,将那碎银一掌扣住,随后又冒出一颗茸毛脑袋,一口衔起了小鱼干。
“你倒有口福。”周茫与狸猫说道。
狸猫没有搭腔,只埋头吃着,却见它通身黑色细绒,唯有一纵雪毛,自额头而生,上沿背脊,下行软腹,聚至尾尖,兼之脸上那双一靛一杏的异色圆瞳,让人觉得这不像是一只猫,而是有人使了甚么秘法,用针线将两头小兽缝到了一起。
但如今世道杂乱,奇人异事多如牛毛,又何止这么一只缝合狸猫。
再想方才前来医治耳疾的年轻女子,一身麦香,又随身携带小鱼干……周茫忍不住感叹,女孩就是女孩,真是不分时空的难猜。
回想自己,堂堂国立中医药大学的中西医结合专业优秀毕业生,只是喝了一口夜市的手打柠檬茶,怎么就穿越到了这个异界?
所幸仗着这副能够习武修道的身躯,机缘巧合之下入了一个名叫逐月宗的玄门,也恰巧此宗门于医术层面有些勾当,倒是续上了前世为医的命理。
除此之外,大约一月前,周茫发现自己体内忽然冒出来一座五藏园。
对应着五脏相性与蕴藏灵力,这座五藏园又可分为肝木、心火、脾土、肺金、肾水五间园子。
凡天赐地赠之物,切不可负。
可惜的是,园内蕴藏灵力虽是充沛无比,却无法引出使用,周茫初得五藏园时,十分急于撬开门道,但多次撬门未遂之后,也渐渐放宽了心思。
门道要撬,日子要过,何况此事也张扬不得。
唔,且撬且过。
周茫一面想着,一面收聚灵力,定心汇神,打算走到门外活动一番筋骨。
来到医馆门口,望见两旁的木刻楹联,周茫忍不住默念了一遍:
望闻问切,为诊人间百病。
丸散膏丹,以养阁下千秋。
一样,完全一样。
周茫前世实习的时候,那所中医院门口的挂牌上,也刻着这么两句话。
眼下虽才到正午,但其他师兄弟如往常一般,早已溜得干干净净,周茫看着过往行人,只觉有些恍惚。
街面上,车马纷纷,泥尘滚滚,商贩吆喝、孩童哭闹、熟人相谈,夹着鸡鸣犬吠,却是沸沸扬扬,吵吵嚷嚷,不断朝耳畔涌来。
人潮中,脚夫走卒苦涎腥汗,各式吃食酸辣甜咸,痴男怨女一身风流,夹着马尿牛粪天然骚臭,百般气息,热热哄哄,不时冲击着鼻腔。
在这些市井之气的包绕下,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逐渐浮上周茫心头。
今夕是何年?二零……不,此乃樊朝天授二十三年,五月初十。
活在这异世之朝,若以玄门为靠山,安身立命自是没有甚么问题。
若是胸无大志之徒,每日无非医馆轮值,与人看病,得闲时再做些简单的宗门事务。
如此两手皆抓,慢慢攒上几年银子,娶个好生养的大屁股媳妇,做个火居道士,夜夜与之拧成两段麻花。
总的来说,如果不碰那些妖族妖兽,在樊朝做一名有玄门背景的大夫,算得上是一条很不错的出路。
但周茫身负兴族之命,从未有过如此寻常思量,加上自己体内涌现五藏园之后,更是想通一些世间道理。
古话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反过来想,既是璧玉在怀,岂能不有一番作为?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但在摸清五藏园之前,周茫暗暗与自己定了一个行事路线:隐忍。
何况……周茫转头一看,狸猫已吃尽了鱼干,正趴在柜台上闭目养神。何况身边跟着这么个家伙,有时就是想忍也忍不了。
周茫正夹七夹八地想着事,一道人影忽然闪过身旁。
几乎同时,一声呼喊在医馆炸开:
“救命!救命啊!”
却见一个体格瘦小的汉子,踉跄着脚步,几乎是跌进了医馆。
可汉子不及站稳,一名老者便从他怀中滚落在了外堂的医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