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于「人」和「梦想」的位置关系啊。”将问我附身,用有些别扭的姿态抱住自己的恋人。
似乎是想用对方的温暖怀抱来“抗拒”着什么,他喃喃自语——
“虽不一定能参与到栽培的过程,但站在果实面前的注定是人。”
“丰满也好,干瘪也好,甜也好,苦也好,就算是无味也罢。「人」啊,在「梦想(果实)」面前,注定是需要抬头仰望的。”
“可能是在触手可及的高度,也可能需要用上千方百计才能够到它的边缘,但真正重要的不是‘摘取’这个动作,而是能做出这个选择的必要,或者说,有这个「因果」存在。”
“它的根,驻扎于人所站立的同一片土地。”
“它的藤蔓,在长高的同时耗费着与人之成长同等的时光,且依赖着人们曾搭建的‘爬架’才能向上生长。”
“而最后结出的果实,亦是为了让人在初步长成后拥有一个目标,让人能够拥有踮起脚尖、去试着抵达超越自身的高度的动力,以及赋予其抬头眺望向无垠天空的勇气。”
“「梦想」的顺利诞生,和「人」的存在是密不可分的。唯有足够坚强的根系、和足以延伸向上的爬架与充盈的养分兼具,才能结出合适的果实,才能....有使人想要摘下它的理由。”
“只有正确的「过往」,才能推动起「现在」,通向所欲求的「未来」。”
“但......”
说到这,将问我的话语一顿。
“但你不属于这个世界,你的过往、你的存在并不属于这儿。你想这么说,对吗?”姬如似搂住恋人垂下的头,动作就和语气一般轻柔。
“班长应该知道「穿越者」意味着什么吧?”将问我终于说出了心底的想法,“对我这个‘外来者’而言,即使这个世界再真实,它的一切在我的眼里也总归是带着点....也不能说是‘虚幻’吧,其实是我在面对它时,总是无法避免地带着点游戏人生般的‘随意’。”
“有想过‘回家’吗?”姬如似突然问道。
但将问我的回答没有半点迟疑:“这里就是我的‘家’。”
“即使是这样?”
“即使是这样。”将问我嗡声点头,“所以,我才在害怕啊。”
“为什么要害怕呢?我们始终在你的身边。”姬如似安抚着眼前正微微颤抖着的少年。
“力量的增长,在让我更有信心守护住眼前事物的同时,也使得我不禁畏惧起了将来。我很害怕,害怕某一天过于强大的力量会让我在不经意间就抛下本就脆弱不堪的认知界限,变成一个陌生的自己,随手便毁灭掉这个玻璃球一般的世界。”
将问我不是在中二,为了保下姬如似并救下更多人而差点失控的那时候,他已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作为「穿越者」的本质,以及这个身份背后的可怕之处。
认知的偏差,就犹如根系盘扎的土地之别,相隔一整个宇宙的距离,使得名为「将问我」的存在变得残缺。
即使看清了、承认了「过往」,他也无法抓住它、重新拥有它。因世界穿越而被迫中断的“脉络”,使得少年的来处只会是永远地停留在宇宙之外的那一头。
他没有必要抬头。
因为即使头上的藤蔓已结出了果实,那也只是无根无由的虚假,连投去目光的必要都没有。
“真是温柔啊。”姬如似的话语穿透了将问我的悲观,“可太过温柔,过于专注在手中的玻璃球上,反而会更容易摔碎它吧?”
“......”
“不要害怕。为什么不去试着再相信一下身边的人呢,我们都在看着你,所以没关系的。”
“真的没关系吗?”
“所谓的伙伴、家人、恋人,不就是会在你走错路而感到迷茫时扶住你,重新为你指明方向的存在吗?”
“可我怕....”
“没事的,去吧。就算做错了、后悔了也都没关系,我们会把迷路的你再次带回到身边,带回到‘家’里。”
“.......”
“我们爱你,只要记住这点就好了。”
“我知道了。”
将问我点头,不再被光影所裹挟,而是主动在「记忆」的长河中迈开步伐,坚定地走向原点。
在这个世界所经历的点滴细节从身旁不断流过,越来越快,颜色被拉扯着向后,五彩斑斓的线条逐渐回归了三原色,又在更进一步的混合中被拆散,在那之后,便只剩下了黑、白、灰。
无色的背景下,红绿蓝的渺小星点密布,在超越了光速后停下了抖动,稳定住、逐渐演化为了一片寰宇之景。
将问我已经意识不到自己是在走动还是在奔跑了,他只知道自己还在向前。
真的在向前吗?
从方向上来看,或许他是一直在倒退也说不定。
尽头的「」正散发出难以用言语或字词形容的光彩,随着将问我的靠近,身边的星点也越来越少。
而每一枚星点的经过,都默默地带走了一份将问我的情绪。
渐渐的,少年在情感的不断消退中,察觉到了曾被忽视的“失望”。
他会做出如今的选择,真的是因为看到了那些自甘堕落、陷入混乱而不愿脱身的霓虹人吗?
不,这只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其实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失望”就在将问我的心中不断累加——
困于美丑,夺人面皮者。
困于权利,跗骨吸髓者。
困于出身,拨弄利益者。
困于仇恨,自欺欺人者。
困于理想,癫狂致斯者。
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很多,以及...
困于自我的空洞虚无者。
少年之所见所感,一次又一次地动摇着他对这个世界的美好滤镜,像是在一根根地掰开捧住玻璃球的手指一般,当他的双手彻底摊开,脆弱的球体便随时都有可能滚落而下,化作一地无意义的碎片。
也唯有在他主动放手后,这颗玻璃球才能如玩物般,在其手中被全无所谓地肆意操弄、起舞。
终于,迈出最后一步。
在「」的内里,他再次踏入到了熟悉的雨夜。
将问我站在雨中,看着黑发的、双目无神的自己一只脚踩到路上的隐藏水坑,屎黄色的泥水飞溅,将心口处的衣物污浊。
但自己并没有露出厌恶或后悔的表情,而是什么情绪都没有。
将问我清楚,这时候的自己...已经“死”了。
满载的泥头车撞破雨幕,共享着同一件雨衣的母女走出路口,对身后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
自己的呐喊被暴雨的噪声没过,将问我清楚,这时候的自己其实是在犹豫。
所以将问我向着自己伸出了手。
不过...将问我在伸出手后才感到了疑惑——
他是想要拉住自己,不想其重蹈覆辙,为无关的人付出生命呢?还是...想推自己一把,要他再早一些冲上前去,避开需要付出生命代价的惨痛结局?
将问我突然不明白了,所以他的手就此停在半空。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犹豫,曾经的自己冲了出去,如脱缰的野马般,快得不敢想象。
刺耳的刹车声如期而至,隔着小半个街道和一辆泥头车,将问我看不到自己的死状,但想必很凄惨。
将问我放下手,心绪也重新归于空无。
他有些明白了。
曾经的自己所抱有的犹豫,和现在的自己面对过去所产生的犹豫,两者的本质其实是一样的。
将问我低头看向那个被踩开的水坑,在砖缝处,被脏水浸泡的微小花苞是那么地萎靡,它不可能再撑过这场暴雨。本就艰难的环境,好不容易才抵达到这一步,最后却不得不面对注定的凋零吗?
将问我又蹲下细看,才发现,它的花苞其实已经张开了。
是了,即使是这样,它也还是选择了绽放。
曾经的自己于死意中战胜了空无,而现在的自己,为了回去拥抱那个有着爱着自己的大家存在的世界,必须再次胜过...
不,非得是凌驾于空无之上才行。
一念转悟,将问我心中不剩一物的混沌虚无顿时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一股猛烈的拉扯感传来,一路之所见又以相同、甚至更快的速度从后往前退走,好像是穿越的过程在重演般,只是一眨眼,将问我便沉入了黑色的海底。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坠落。
而是以自己的力量挥动着双臂,抖动着双腿,用尽全身上下乃至灵魂深处的力量拼命地向上游动。
将问我每升起一寸,那本不该存在的力量就变得真实一分。
明明仍是无情无想的状态,但每一次用力,将问我便觉得心中的荒芜多绽放出了一朵花,而每一片摇动的花瓣,都蕴含有珍贵的回忆,以及爱。
那份象征着「」的,伴随着穿越者身份而被固定下的不存之起源,虽无法改变,但也...无需再害怕。
来吧。
那超越了「自我控制」极限的全新境界,能够将空无的概念也纳入其中的第五阶段——“无何有”。
少年的右手探出黑海。
玻璃镜面碎裂,也是一只深黑的右手从厚重的茧中伸出。
紧接着,是一整只右手手臂。才看得清楚,那诡异的黑色并非是肤色,而是一层薄如皮肤、曲线紧跟着肌肉纹理的超贴身轻甲,无比柔和的线条以甲胄的形式勾勒,有着一种超然、却兼具自然的异常美。
那只手臂抬起,弯曲着朝向自己,手掌盖在了茧上对应着面部的位置。
再然后,玻璃镜面的裂痕骤然扩大,那黑色的人影从中走出。其身着的轻甲,或者说祂的形貌得以全数展现。
该如何形容呢?
无法形容!就算是泰拉最强的传奇调查员亲至,也只能勉强凭借着第六感总结出——这异态的完美绝非是星球自然诞生之物,唯有天外来客可以解释。
这便「悖论」本身,这便是「」在拥有了实际意义后的歪曲存在,合理与科学容不下祂,祂是极端的化身,祂是无,亦是有。
祂即是因为“一”的出现而有了存在的“零”。
祂即是由无向有的这一瞬间所孕育、诞生出的「神明」。
而现在,神在诞生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展开属于自己的神国——
纯黑色灵能自祂的脚边向外蔓延而出,最先是火焰的形态,然后是跃动的雷电,再是飘散的光粒,最后....是无孔不入的海流。
不是被天幕所倒映出的无光之暗,而是某种更为深邃的黑,犹如包揽了一切斑斓的深渊一般,黑色的洋流铺开,将所有阻拦的外物化作平静的海面。
距离东京城彻底沉没还有三秒。
三。
二。
一。
高楼消失了,树人消失了,地面消失了,躁动与混乱消失了,除了有着灵的生物之外,一切的一切都被黑海所吞没。
远在星球另一端的艾妲拉姆·薇薇安本想趁着午后的阳光正好,来享受一下迟到的下午茶,但连同阳光都能吞噬掉的黑色海面却不合时宜地浸过了她的小腿。
但这位女士并没有因此生气,相反,她还挺高兴的。
艾妲的第一反应就是确认时间,在露出差点就要迟到的小小慌张后,她赶忙切开了早已准备好的栗子蛋糕,将一支小而精巧的庆典蜡烛插上。
“Happy Birthday!”她朝着群岛地区的方向,吹灭烛焰。
同一时间,魔都净除所总部,「清洁工」特别观察记录部。于2025年1月14日00:00录入,确认到代号为「凶星」的第十三席/首席清洁工即将问我展开「国度」,经初步认定,可覆盖到的极限距离为......
全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