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吧。”
孟兰亭慢慢地睁开眼睛。
卧室里没有开电灯。
取而代之的,是一支点燃了香蜡的美丽的宫廷式枝状烛台。
在烛台放出的明亮又梦幻的奶油色的宁静烛光里,孟兰亭看到床上用玫瑰花瓣铺出了一个心的形状。
在玫瑰花心的中间,横放了一束美丽的鲜花。
孟兰亭睁大眼睛,被眼前看到的一幕给弄得有点反应不过来,迟疑了下,慢慢地看向身边含笑望着自己的冯恪之。
“今天,是什么日子”
她在脑子的记忆里迅速搜索,一时竟记不起来,今天这个日子,到底有什么特殊的。
冯恪之将鲜花拿了起来,递到了她的面前,凝视着她的眼睛,低低地说“兰亭,你忘了吗,十年前的今天”
等等
她看着面前的这束红得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突然,旧日的记忆,一下冒了出来。
她想起来了
就在十年前的今天,那还是战火纷飞的岁月。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弹指之间,光阴一闪而过,而这中间,又曾发生了多少的月圆月缺,人间聚散。
但现在想起来,那个她在一个凿于山腰的深深的防空洞里接受一个男子的求婚的深夜,却不过仿佛发生在了昨日。
她的视线再次掠过身畔摇曳的烛光和那颗娇艳的玫瑰之心,慢慢地抬眸,落到面前这个在烛光中深情凝视着自己的男子的脸庞,眼眶慢慢地湿润了。
她一边笑,一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是你向我求婚十周年的纪念日”
冯恪之笑了,抬手,拇指擦过她含着晶莹泪光的眼角,低头,轻轻吻了下她的唇,说“很乖,没有忘记。奖赏你的。”
他的声音,犹如大提琴g大调发出的最为低沉而震颤的华丽音色。
孟兰亭的心仿佛花儿,无声地绽放。
他亲了她,随即松开了她,在她目光的追随之下,走到留声机旁,将唱针搭在了黑胶唱片上。
唱片旋转,在一阵留白的轻微的沙沙声中,留声机里,渐渐地传来了一阵抑扬顿挫,又深情而沙哑的女声。
依然是过去的e fitzrad。
这一次,她为他们唱的是ve and kisses。
“冯太太,我有这个荣幸,请你跳个舞吗”
在歌声中,冯恪之回到了孟兰亭的面前,向她伸出了手。
他凝视着她的目光,微微闪着光亮,脸上的笑容,是如此的迷人。
孟兰亭觉得自己就要醉了。
她将手交给了他。将自己的舞步和人,也全部都交给了面前这个最会跳舞的男子。
他的双臂慢慢地圈住了自己的腰。
孟兰亭的脸,渐渐也贴在了他的胸膛,闭了眼睛。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彼此之间,除了相和的呼吸、心跳,就是e fitzrad的ve and kisses。
犹如坠入了一个梦境。恍恍惚惚中,孟兰亭忽然想起了那一年,他们决定远渡重洋重新开始一切的那段日子。
那是一段彷徨而犹疑的日子。
他说,当日的少年,不顾一切偷偷去报考军校,为的,是驱赶外来的侵略者。
倘若有朝一日,外寇再次入侵,即便到了那时,他已失了另一腿,只要需要,他必定毫不犹豫地回到战场。
只要他还有双手可以持枪。
但今日的一切,却不是他的所愿。
他对她说,当日的那个少年,他不能背叛。
他也对她说,将来,日后的某一天,他的侄儿和侄女们,未必就需要他的帮助。但他还是想为他们做一些事,想为他们成立一个基金。
就这样,五年之前,他们离开了祖国,远渡重洋,来到了这里。
他说,他永远也不会更改国籍。
他是中国人。
最后他说,他希望她的决定,能得到她的支持。
她怎么可能不支持他的决定
她的丈夫,这个名叫冯恪之的男人,他生而是天空里的一只苍鹰,注定,停不下那一双飞翔的翅膀。
风雨同舟,振翅共翔。
这,大约就是十年前的那个深夜,一个女人接受一个男人的求婚而立下的关于婚约的誓。
“兰亭,有没有看到妇女时代把我列入最有魅力的男性面孔之一”
忽然,耳畔传来一道他低低的询问之声。
孟兰亭顿时想起傍晚他刚回来时的那一番动作。
浪漫的仿佛沉浸在了旧时光里的气氛,一下就被打断了。
她极力忍住笑,唔了一声。
“杂志评价说,我的脸,有着西方男子的鲜明轮廓,又有着东方特有的俊雅和内敛。你觉着呢”
他的语气,有点洋洋自得。
“冯恪之,你竟然不知道吗妇女时代杂志的主编,我认识她,她去年曾来过我们学校。她的钱都投在了你的基金里。所以”
她微微咳了一下。
“我觉着,你最好还是不要太相信这种评价了”
冯恪之的脚步一顿。
“还有,商业时刊上,你的那篇专访是怎么回事什么一见钟情热烈追求我只记得一见面,你就揪住我的头发,剪下了我的辫子”
“你老实交代,你当时一见钟情,热烈追求的人,到底是谁”
冯恪之的舞步,彻底停了下来,松开了抱住孟兰亭腰身的胳膊。
孟兰亭抬起眼,见他气呼呼地盯着自己,一脸的不高兴。
“生气啦”
孟兰亭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
他撇过头,躲开了她的手。
“乖,别气啦。”
孟兰亭贴到了他的胸膛上,抬起两只胳膊,环抱住了他的脖颈,将他的头,压向了自己。
她亲他的下巴。
“我和你开玩笑啦。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第一次在上海的街头,见到你的情景,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你坐在车里,转头望着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在想,他是哪家的少年郎,怎么生得这么好看”
“少来”
他终于偏回来一点脸。哼了一声。
“是真的。”
“要不是接下来你那么坏,剪了我的头发还欺负我,说不定那时候,我就会爱上你了”
她的唇附到了他的耳边,继续软声软气地哄着。
冯恪之终于转怒为喜,摸了摸自己的脸,将她重新抱了起来,两人倒在了床上。
一阵热吻之后,孟兰亭听到他在自己耳畔说“兰亭,我也告诉你个事。当年的那张婚书,其实我当时不但撕了,还踩了一脚。唉,我以前真是混蛋。”
“我早就猜到了。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赶紧自己交代。”
他一愣,想了下。
“你还记得以前,爹找不到你小时候照片的事吗是被我给偷走了。”
孟兰亭忍住笑,嗯哼了一声“你是不是还偷偷亲过小时候的我”
他又一愣“你怎么知道”
“你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我”
冯恪之愣怔了片刻,忽然,一咬牙,凑到她的耳畔,低低地说了一句话。
“这个,你猜不到吧”
他有点得意。
孟兰亭趴在枕上,笑得身子蜷成了一团,两只肩膀都微微发抖了。
他狐疑地盯着她“你笑什么你别说你又知道”
“你听谁说的”
他脸色忽然一变。
孟兰亭只顾笑,哪里还说得出话。
冯恪之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扑了过来,呵着她的痒“快说”
孟兰亭笑得肚子都疼了,连声求饶,总算停了下来,见他还那样盯着自己,咬了咬唇,终于低低地说“后来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当时你那么快我跟被大蚊子咬了一口,就完了”
她忍不住,又捂住脸,吃吃地笑了起来。
冯恪之脸色愈发难看了,盯了她片刻,恶狠狠地将她压在了身下。
“等着叫你给我胡说八道”
笑声,威胁声,讨饶声,合着留声机里那抑扬顿挫又沙哑而优美的“ve and kisses”的歌声,这美好的一夜,才刚刚开始。
他们会很幸福的,直到头发花白,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