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掷采——行棋!”
桃林深处的晦魄阁门外台阶上,有二人对坐博戏,一人名唤聊奉,一人名唤聊福,刚刚高呼“掷采行棋”的是聊福,对坐愁眉不展的是聊奉,二人均是这姜府的家仆,他们在玩一种叫做六博的棋戏,而之所以坐在这台阶上玩是因为聊福是不能进晦魄阁的,而聊奉又出不了这桃林;“奉哥,不好意思,咱又赢了!”聊福的胖脸上堆满了笑意,伸手就向聊奉身侧放着的几枚铜板摸去,聊奉一把把聊福的胖手又拍了回去,一脸苦涩的说道:“每次领完月俸,还没捂热乎就都被你赢了去,你小子就是专门来坑我钱的是不是。”
“奉哥,这你可误会咱了,咱这不是看你无聊过来给你解闷的吗,话又说回来,你连这林子都出不了,留着也花不出去,给咱,咱可没少买蜜饯来看你。”说完,聊福飞快的抓起那几枚铜板就揣到了自己口袋里。
这个功夫聊奉拿起了棋案上的博茕仔细的端详了起来,这是一颗铜质的十二面骰子,每个对面都开有一条孔道,即能穿做饰品又能保证质地均匀,而且做工雕花极尽精美,绝不是一般的工匠能做出来的,而这样的博茕,聊福的手腕上足足有一整串,其实之前聊奉就好奇,这小子哪来的这稀罕玩意儿,正好今天趁着聊福赢了自己不少便趁势问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前几年你手上那铜茕可没有这么多,你小子连我这带别人那赢的钱全换了这玩意儿吧?”聊奉死死的盯着聊福,想听他说说这玩意儿的来头,聊福则是嘿嘿的笑着:“奉哥,咱这就是一手把件儿,你出不去也就不知道,这玩意儿可比钱好存多了!”说着聊福伸手就去抓聊奉手上的铜茕,聊奉手往后一撤,聊福抓了个空,聊奉把铜茕攥在手里,然后猛地往棋盒上一掷,说道:“再赌一把,我赢了,你就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赢了,我下个月俸钱都是你的!”
“那不划算!下个月再来赢那也照样是咱的。”聊福虽已经两眼放光,但脑子还是清晰的:“况且隔这么久到时候奉哥你赖……呃……忘了怎么办?”
聊奉倒也干脆,立马从怀里掏出一块儿玉兔佩,这是老爷姜海川给聊奉的,聊奉把玉兔佩放在棋盘上,说:“这个先押给你,要不然,我下个月也不赌了。”
这块玉兔佩可是聊奉不离身的稀罕物件,聊福见聊奉如此认真也不再推脱了,大喊一声:“掷采——行棋!”,结果也不出所料,聊奉又输了,聊福把铜茕重新串回手串上,收拾好棋盒抱在怀里:“老爷赏的东西咱可不敢拿,说好了奉哥你下个月俸钱归咱了啊。”说罢,聊福咧着嘴笑着往桃林外跑去。
聊奉捡起玉兔重新塞回怀里,起身走进晦魄阁,晦魄阁内严禁火烛,所以不允许点灯,阁高七层,阁中一至三层广纳武学典籍兵法珍本,最重要的是四至七层陈列的琳琅满目卷宗,卷宗上记录的是天下列国朝堂以及江湖中的历史秘辛,因此大多数国家的朝廷或江湖门派都认为姜家手上有自己的把柄,毕竟能在这世道中立足的多少有点不干净的往事,聊奉就是打扫这晦魄阁的仆役,因此姜家家主姜海川从不允许聊奉踏出这桃林一步,与聊奉一同看守晦魄阁的还有个老头子——莫云客,他此刻正抱着自己的长棍坐在阁楼的外廊上饮酒,莫云客目不能视,是个瞽子,面部有一根红绳系着两枚铜钱绑在眼睛处,铜钱早已深深嵌进两个眼窝,甚至已和皮肉长在了一起,据说这副铜钱目镜自莫云客懂事起便没有摘下来过,虽目不能视,但他耳力奇佳,武功修为深不可测,虽是个老头子却身姿挺拔,听到聊奉来了放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嘲讽的意味:“哈哈哈……,你是真觉得最后那把能赢得聊福?”
“爱奇心颇重,反正我留着又花不出去。”说罢,聊奉向阁外望去,正值九九寒尽,月辉洒在阁楼下起伏的桃海上,如潮生一般,再向其外望去是的稽阳城的街道,尽管是目之所及的地方,聊奉却有十几年不曾到过了,站在这里一看就是十几年,甚至每个路人聊奉都了然于胸,而聊奉却如隔世孤魂般无人知晓他的存在,但聊奉知道这些人和自已一样,百年后都逃不过被吞没在历史某个黑暗角落的命运,聊奉是这样劝自己的,尽管自己偶尔也会憧憬那自己目之不所能及的远方。
莫云客听出了聊奉语气里透出的凄婉,聊奉刚要伸手去碰莫云客的酒坛子,棍子便敲到了聊奉的头上。
“莫先生怎这样小气!”聊奉揶揄了一句,便转身下了阁楼,然后去拎了把铲子向桃林走去,边走便听到身后晦魄阁上的莫云客对着聊奉喊道:“你个小王八蛋又去刨我酒!……”莫云客喜欢喝酒酿酒,酿好的酒就封到坛子里,埋的桃林到处都是,但聊奉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看着莫云客埋完,一找一个准,来到一片空地,伴随着莫云客的阻止声,聊奉看准了几铲子下去,果然露出了酒坛子已经沁了土色的红封布,聊奉总能找到年头最久的那坛,而莫云客嘴上一直说着不让挖,却也没有真的阻止过,聊奉找了颗倚着舒服的桃树坐了下去,一把扯开酒的封口,一阵清风吹过酒香混着花香仿佛又发酵了一遍,聊奉猛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只觉得身心是无比舒畅。
聊奉每天的工作就是打扫阁楼,要不就是看这些晦魄阁的历史文卷打发时间,这是聊奉除莫云客以外唯一了解外面的方式了,尽管大多是颇为隐秘的一面,十几年下来,也都被聊奉看的七七八八了,而那些修行之人梦寐以求的武学典籍以及修行之法,则是对聊奉毫无用处,聊奉也基本从来没翻看过,在修行方面聊奉毫无天赋,甚至可以说愚钝,虽也曾起心动念,但从未有什么成效,诸多限制以及并不繁重的工作,给聊奉留出了太多的思考时间,但这种思考最后往往会陷入某种迷惘或牛角尖,从而使自己感到疲倦便又放弃思考。
次日,聊奉睁开眼,阁外早已天光大亮,聊奉昨夜的酒还未消,拖着身子走下了阁楼,看见晦魄阁基层的地上有一条缝隙,地宫聊奉自是不能进的,可这次的地宫门是虚掩的,想必是姜鸿旬没有关好,姜鸿旬最近每日都要过来,钻进地宫里一待就是半晌,出来的时候浑身是血,聊奉便要去擦拭地上滴落的血渍,聊奉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百无聊赖的等着,不仅仅是等姜鸿旬出来,还在等来送饭的聊福,聊福每日负责来晦魄阁送饭的,因此与聊奉比较熟络时常给聊奉解解闷,说来也巧坐下没多久,聊奉听到桃林方向有人高呼“掷采——行棋!”紧接着远远地看见桃林里灵活钻出来一个肥胖的身影,左右手各执一食盒走到聊奉面前来,那张胖脸依旧是堆满笑意,聊福把其中的一个较为老旧的黑漆食盒放在台阶上,然后把另一个精美的鎏金镂雕食盒递给聊奉说道:“奉哥,你先把莫先生的送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