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库券升值的消息很快也被谏臣查知。立刻有御史上了奏章言有奸人借国债逐利,使得人心不古。
然而对赵顼而言人心古不古不重要好端端的国债突然升值才是要紧事!因此王安石入对时他忍不住也问了一句:“王卿听闻国库券已经升到了每券十七贯你可知此事?”
对于国债,王安石的态度其实颇为复杂。这是韩琦遗政,他并不怎么喜欢。但是当日二十万贯一日售空却也让天子见到了民心所向。这是能推行变法让天子下定决心的好事,因此现如今他也没法反对的太坚定了。
想了想,王安石道:“臣有听闻此事。王韶劝降番部的消息传来市井便有人买屏蔽的关键字库券。应当是有人图谋秦州质田,故而提价收券。”
“果真是为了秦州田亩啊。”赵顼长叹一声。他也猜是这个原因,因此更是懊悔。十五贯一顷地,还是卖的太便宜了,没见涨价还有人要吗?这样一来,他岂不是折损了好些钱财让那些贼人赚了?
见天子沮丧王安石便进言道:“也是秦州局面好转才会有人升价买券。此事与大局无碍,国库券上早已写明息钱,不论升降,朝廷花费皆为定数,不至亏损。况且高价买来的田亩,必然是要耕种的。将来秦州粮食增产,也有利边防。”
道理是没错,赵顼还是有些肝痛。不过这话也不好跟臣子明说,他咳了一声:“券价骤升,终归不是好事。将来若再发行国债,还是减少质田吧。”
没有质田的一年期国债卖的不也不差吗?看别人炒自己颁行的债券,滋味真是不好受啊。
这话倒是让王安石眼前一亮,果断道:“官家明鉴。边郡垦荒,也能改为军屯,由弓箭手垦种。如今秦州施行不差,旁的边郡也能依例而为。”
赵顼当然知道王安石对于国库券的态度。但是低息借钱,实在是件让人欲罢不能的事情。让他放弃,又有些为难。想了想,赵顼还是道:“此事还要看将来河湟局势,不妨等国债到期后再议。倒是军中新法,可有计较?”
这才是赵顼目前最关注的事情。以前国库空虚,入不敷出,他满心都是赚钱。但是现在修盐田,开矿山,连铜铁产量都大有增益,钱倒不是他最在乎的东西了。军队疲不堪用,才是心头大患。
王韶如今已经劝降了十二万番部,若是军队改制赶不上,他要如何发兵征伐吐蕃?更甚者,天下皆是弱兵,如何能征西夏,平辽国,收复燕云十二州?故而此事,方为当务之急!
王安石自然也清楚天子的心思,立刻道:“臣等正在修改保甲法,不出月余就能定案。泾原路经略安抚使蔡挺,在陕西着力推行的将兵法也颇有成效。恰逢首倡此法的张载入京,官家亦可问对。”
“可是吕卿所荐之人?”赵顼思量片刻,终于想起了这人来历。只是吕公着推荐时,言其学有本原,乃是当朝大儒。未曾想此人对军事还有见解,登时来了兴趣,“那便招来入对吧。”
张载也没料到,刚刚进京,就被天子召见。天子问政,他自然也以“复三代之治”作答。这本是个中规中矩的答案,未曾想问完政事,天子竟然又提起了兵事。他在渭州时,曾是蔡挺幕僚,为其军府提过不少建议。其中就有“兵将法”,旨在训练边民,与军旅一同作战。还有提议罢除戍兵换防,招募边民为边军驻防等等策略,大多被蔡挺采用。如今天子突然问起,莫不是要用他的法子了?
对于张载而言,这当真是个意外之喜。当年他有心从军,也是范文正公相劝,才选择了潜心经学。然而考取进士后,他担任的多是边郡司法参军、军事判官等职,对于国朝兵事更有了深刻了解。若是这些法度能通行全国,说不定真能一改弱军的弊病。
然而心动之余,张载也不免有些犯难。毕竟举荐他的御史大夫吕公着并不赞成新法,哪有一进京就转身投靠王安石的?再说新法初行,局面尚不稳定,冒然为之反倒不好。故而张载称自己对政事还不熟悉,推掉了二府的差事,转任崇文院校书。
确定了官衔后,他也稍稍放松了些,开始走亲访友。自然也要见见两个远房外侄。
“叔父来京,恰逢其时。”程颐见到张载,就笑着道,“如今气学在京中可是名声大震啊,不知叔父有何见解?”
这也是张载急急入京的原因之一,他轻叹一声:“我之学说以气为本,未曾想精研十数年,还只是知其皮毛。这大气压力之说,恰似醍醐灌顶。太虚之气分清浊,有动静,却难验造化根本。只是无形无状的气,如何能成就世间万物?如今始知,气也有力,能作用万物!”
在他的学说体系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一物两体,动必有机”。就如气化水,水化气一般,气聚时生万物,气散时成太虚。故而才有了阴阳变化,成了天地万物。只是如何让人相信万物皆为气化?草木禽兽焚之为气,不足为奇。但是山川河流也为气,怕是世间大多数人都不会认同,更难想象这些东西是如何从气变为山川的。然而“大气压力”的发现,很好的解释了这一点。正因天地之间的气始终在用力,才能塑造山河。而万物无感,正因为阴阳早已调和,能抵御这种无处不在的力。
那些元气、浊气,乃至碳气的说法,更是一点点完善了他的理论,让他这个不信僧道之人,都有了结交通玄先生的意思。
程颢闻言却微微一皱眉:“那大气压力,哪有这般博大?叔父所想,怕是过了。”
他不能不多说一句。张载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已经有了“气在万物先”的深意。若是如此,那“理”又在何处?他兄弟二人如今学术尚未大成,但是对于“天理”的认知已经摆在了极高的位置。就如韩非子所言,“万物各异理,而道尽稽万物之理”。天地间必然有个至高不变的“天理”,方才有“气”的外在表象。
程颐则更为直白些:“气有生灭,理却永存。大气之力,正印证了天地有道。因有此道,方能拘束大气,衍化万物。”
这跟张载的理念就有些不合了。世间肯定是存在着规律和道理的,但是没有“气”作为承载,要如何依凭?他不由皱了皱眉:“正叔所言谬矣。气从未消散,只是自一物化作另一物罢了。这变化,方才是理。正如那覆杯止水一般,若非杯中无气,焉能显出大气压力?”
这可就涉及经学之争了,就算程家兄弟是张载晚辈,也不可退却。三人顿时就“气”、“理”引经据典,展开了辩论。当然,也少不了这些时日报上刊登的新理论。只是一通争执,谁也无法说服谁。而对于张载,大气压力太弱,也是个避不开的软肋。只是撑起一片纸的力道,如何能塑造万物?
饶是他也不由生出懊恼,这大气压力,不该如此弱才是。但要怎样才能证实其伟力呢?
宝应观的道观中,倒是有人正在探讨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