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玄十五年,岁次丙卯。
大楚之境。
十五之晨。
酒肆,喜客来。
“喜客来”牌匾乌黑,几个鎏金大字于阳光下熠熠生辉。
阳光顺着门前的廊角弯折,经过天幕打一圈,被漏窗切割成万千橘黄漏点,如万千细碎珍珠缓缓泻进酒肆厅内。
邵郁这次特意起早,如往常一般进了酒肆,见了小二,对方一脸支吾不定,歉意满满。
“您常用来品茶的天字号房被占了。有客人事先定下了,却不是今日开始,早从上月十五起,一直未退。”
“无妨,那我便下月再来。”
“下月也未必。”小二颇不好意思挠头,左右窥探掩唇小声道:“我告诉您也无妨,听说这是别国的小世子,稀奇得很,皇上给安排的舒舒服服的地方不去住,偏要去住这守卫、供给都没保障的客栈。稀奇您说不是?”
邵郁自是不便多讲什么,只道:“如此不便。我改日再来,不叫你为难。”
小二忙拱手道:“那便多谢公子了。公子深明大义,谢了,公子慢走。”
小二喜滋滋去忙其他,殊不知,方才“深明大义”的公子仗着身形轻便,早凭一身轻功下了木梯,转去侧廊,纵身跃上房梁。
内屋刀戟煌煌,卫兵站列,秋漫国小世子正在待客。
“妙仚姑娘当真是见过康平王?”
邵郁蹙眉。
妙仚?何人?
康平王因何会绕过其他皇室,私下与秋漫国小世子有牵涉往来?白白给三哥留下把柄拿捏?
王室私交别国来使,若落人口实,再有人证物证,被人告个苟且密谋,意图谋反,削爵抄家都是轻的,重罚可就是没入奴籍,甚至性命不保,族人发配流放了。
康平王自毁基石,无可厚非,但因何这么蠢笨明显?况且不用亲信,只用她都没听闻过的陌生女子来见外使?
“何止见过。”一陌生女子答:“王爷还给了我这个,三令五申一定要转交给小世子,还讲小世子见了一定知道王爷何意。我这次就多管闲事,替你们跑这一趟。下次,怕是要换成别的信使了。”
邵郁只听得几声木板咯吱声,似是人在走动。
小世子道:“如此一来,妙仚姑娘还真的是康平王的红颜知己。听父王讲,十年前便是妙仚姑娘鞍前马后,替康平王筹谋一切,凭一口口灿莲花鼓动漠北王族胡轧王起兵造反造势,为助康平王夺得帝位──”
“世子。”女子冷声拦道:“十多年前的事了。已成前尘往事,不提也罢。道听途说而已。”
“只是我不禁为姑娘不值。”小世子凉凉道:“势头倒是给他造起来了,但是当年的康平王不争气啊,被自己哥哥永王摆了一道也就罢了,居然那么好的机会都没争得储君之位,还因此丢了争储君的资格,令人嗟之叹之。若是他登了基,娶了你,你便是皇后了。”
“谁曾想那家伙脑袋有病,居然联合他另一个哥哥湘安王拥立自己幼小的侄子为帝。你看今上领情么?那个少年小皇帝将拥立之功全归了湘安王,具有封荫得到宽待的亦只有湘安王一人而已。”
“连那个湘安王死去的芝兰义弟定北将军邵郁,成了阴魂都能得到年赏,祠里香火不断,定北将军祠加盖翻修一回又一回。人家定北将军活着的时候可是只认三哥湘安王,暗里帮着夺嫡的也是湘安王。”
“同为知己,不过一为女子一为男子而已,看人家定北将军混的,都比你一个大活人强很多吧?”
邵郁指下抠着黛瓦,指尖不自觉用力几分。
她并非为男子,只是难言之隐,不得已易了男装,顶了家里男丁。
这秋漫国小世子言语刻薄刁钻,很清楚朝中的动向,听声音很年轻,居然对当今连同十年前大楚的命脉拿捏都如此之稳。
可见不论十年前亦或十年后,群狼环伺大楚,虎视眈眈。
“如今呢,这家伙忘恩负义地彻底,妙仚姑娘竟连个王妃都没捞着。”小世子总结道。
“世子越说越离谱了!”邵郁听得屋内似有猛跺杯盏之声,紧接着:“民女偶然不适,不宜多聊,恕民女斗胆先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