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钟,可以做什么?
眨眼工夫,无聊分子统计,全世界毁坏多少倾森林、吃掉多少条鱼、死掉多少个人、让多少个卵子受精。
对邢大同而言,一秒钟改变三个人的命运。
他想不明白,天蒙蒙亮了,迎面来的那辆车,为什么在会车前十米,大灯猛然换远光?而且,亮度绝对超标。一秒钟,他什么也看不见,下意识打方向盘。旁边的小QQ,被他的越野撞飞,悲摧是,再旁边正好经过一辆重卡。
“下车,撞死人想跑?啊,嬲你屋里娘哦,酒后驾车!”
邢大同彻底白痴化,听见敲窗声,浑浑噩噩下车。手机拍照的闪光灯再次晃眼,重卡司机的话如雷贯耳。从昨晚的宿醉清醒,他发现自己完蛋了。一个念头破茧而出,驱使他拨开围观者走人。重卡司机阻拦,被他一脚踢哭了。
绝不坐牢!
同一年里,父母去世、老婆离婚、升职泡汤。熬到今年最后一个月了,居然有个混蛋迎面打远光?
邢大同不服。
逃离车祸现场,扔掉手机,坐头班公交车来到一个建筑工地下车。从垃圾堆捡起一块砖头,用废报纸包好,又捡一个塑料袋。步行一百米,进入工地附近一栋民居。
“喂,你找哪个?”
“蒋老二请酒。”
电梯外有人发问,是个守卫。邢大同的暗号对上了,守卫转身开门,他掏出砖头就砸。守卫昏迷倒地,他从守卫身上搜出仿制手枪,拉枪机上膛。进门前,把抠出鼻眼洞的塑料袋套上头。不是担心暴露面目,打劫要有打劫的样子。
“警……打劫!通通趴地下,两手抱头。快点,老子打暴你脑壳!”
习惯成自然,差点喊成警察,那是宝马车乱打远光前的他。这个赌场在辖区外,无意中侦察到的。想在短时间内拿一大笔现金,这里是首选。通宵打牌的人不多,赌场生意马马虎虎。大约三十来万钞票,勉强够用了。
十分钟后,天光大亮。邢大同驾驶守卫的五菱神车,从没有摄像头的小路出城,一口气开了三百公里。途中,收音机报导他撞死一对夫妻。这时,他已经麻木。在一家野加油站加油,又开了四百公里。鱼腥味越来越浓,目的地近了。
一个渔港小镇外,推五菱神车进河里。
警察打劫也好、逃亡也好,有天然的优势。找人的效率,更不是常人能比。
“邢队,我想帮你。今晚走怕来不及,还有……坐这条船贵!”
“全归你,有的话,给我千把美元,没有就算。”
邢大同了解过行情,把赌场的钞票全部扔给蛇头。蛇头心动是心动,迟疑说:“你、你的家伙。”邢大同看也不看,从屁股后摸出仿制手枪,直接甩下海。
“你在船上等我。”蛇头满意了。
邢大同当了十七年警察,经历许多等待,这一次最是难熬。他抽了整整两包烟,天黑蛇头回来,以为他纵火自杀。
“山不转水转,邢队。在那边发达了,别忘记小弟。”
蛇头够意思,奉上一千美元,并附送一背包食物,供路上吃喝。
入夜后几个小时,转乘两次快艇一次渔船,途经四个小岛。邢大同这个内陆人,吐得呜呼哀哉,怎么上大船都没印象,第二天吃饭才醒来。无意间,他创造了一个另类纪录,当天决定偷渡、当天找到蛇头、当天登上偷渡船。
偷渡船足够大,航行平稳,不再有晕船的感觉。
大概人道主义光辉照耀阴暗角落,偷渡船并非想象的那么恶劣。舱位是窄小,仅够容纳身体,但十几人的舱室,设有卫生间。一日三餐准时,餐餐有肉,三明治或玉米卷饼,且有果汁、香蕉等等水果供应,免费的。舍得花美元的话,能喝上啤酒或威士忌。实际上,和人道主义没有半毛钱关系,钞票换来一切。上这条船,费用比普通偷渡高几倍,所谓的“豪华渡”。当然,自由免谈,舱室门紧锁,外面通道还有一个甲板水密门。
头一天,邢大同认出同室的一个人。网上通缉犯,涉案金额上百亿的传销大王费达得。
“这位先生,盯着一位女士看,很失礼的,你说是吗?”
第三天放风,邢大同又认出两个女通缉犯。其中一个,礼貌的咄咄逼人。
“莫曼,莫文丽,莫小姐。”邢大同什么坏人没见过,一点不怵这个非法集资、携款外逃的女人。不但叫出女人的现用名,还叫出曾用名。
莫曼略显慌乱问:“你、你是警察。”
“治安大队长,二级警督。”邢大同被警察二字打败了,“几天前是,现在和你一样,在逃通缉犯。”
莫曼的动作像要拥抱过来,笑靥如花说:“同是天涯沦落人。哦,出什么事了,杀、杀人?”说完又害怕地后退。
“对,杀人!”
邢大同憋屈得难受,事发几天了,没机会发泄。竹筒倒豆子,向个初认识的女人坦白。说到最后意识到失态,尴尬圆场说:“骗你的,其实我是卧底。嘿嘿……”
莫曼也是老江湖,怎么看不出他在倾诉?同情道:“你好惨、好倒霉啊!现在的人,开车最不讲规矩,法律还管不了。”
“打扰一下!”
一个穿蓝色羽绒服、风姿绰约的少妇立在近处,“不好意思,刚才听到你们交谈了。这位先生,你当过警察,想打听个事儿。船开这么久,还会有警察搜查吗?”
这个美妇是另一个通缉犯。邢大同摇头说:“不会了,这里应该是公海,这条船悬挂厄瓜多尔的国旗,船舶上等于厄瓜多尔的国土。全世界在公海拦截搜查船只的国家,只有米军。据我所知,秦女士。你有米国护照,如果米军拦截,恐怕还会请你坐军舰,送你回到洛杉矶。”两年前,他曾经处理一起外籍海员涉黄涉毒案。对国际海事方面,下过大功夫,由此认识那个蛇头。
“谢谢了,先生。”秦女士不多话,盈盈点头离开。
“我知道是谁了,她是秦娜娜!”莫曼说的大声,赶紧以手抚口,“比网上照片还漂亮,大我七岁昵!有个十多岁的女儿了,一点儿不显老。”
秦娜娜是某位大人物的女朋友,上月大人物落马受牵连。带女儿东躲西藏,辗转半个多月,从东北到东南,竟让她成功逃脱。邢大同有点佩服这个单身母亲,否则懒得费口舌。
这是一艘五万吨级排水量的多用途货船,航速相当快。桥楼在船尾,桥楼下是发动机。自带四部船用起重机,也叫克令吊,可自装自卸货物。处理外籍海员案,邢大同在港口见过许多船只,进而成了船迷,有事没事在网上研究各种船型。头一次坐这么大的船,很想仔细参观。可惜,放风地点在主甲板的左舷,桥楼边上的一个露台,视野有限。各角度伸长脖子,差点碰撞一个孕妇。
放风结束,莫曼追着问:“没说你名字呢?”
“邢大同。”
放风面积仅三十平方左右,偷听邢大同和莫曼交谈的人,不止秦娜娜。回到舱室,仪表堂堂的费达得主动亲近,扯半天废话,最后问道:“邢老弟,你是行家,有个问题请教。如果我以宗教人士的名义,申请避难,你认为可能成功吗?”
邢大同不喜此人,同处一室又不想闹僵,假装思考好一阵子,点头说:“可能性不小,只要有先例。老米法院,喜欢循例判决。不过,你先得证明你是宗教人士,不是邪教或有组织犯罪团伙头目。”
“他是传销大骗子!”一个阴腔阳调的声音揭费达得老底。
费达得回嘴道:“我只骗小女生,不骗小男生。”
舱室里的人哄堂大笑,邢大同像吃了几个苍蝇。有人坏坏地说:“陈医生,你晚上叫床小声点好吗?”
哄堂大笑再一次。
“谁说的,谁说的,给老子站出来!”
一个健壮的年轻人跳下高铺,挥舞纹满刺青的花胳臂。别以为是流氓烂仔,这位名叫张威的年轻人,是医学院在读研究生。陈医生小鸟依人搂他的手,一脸幸福。
邢大同要吐了,他最讨厌这两个家伙。认真讲来,全舱室没一个他喜欢的。现如今的偷渡客,不是犯罪分子就是有不良癖好的怪胎,或幻想去对岸发财的可怜虫。可以说,一色的社会渣滓。嗯,他自己也在内。
偷渡行业规范化,女性和男性不在同层甲板。平时声音也听不到,放风轮着来,能否遇上看运气。邢大同和莫曼交谈后,过了十天,再次碰面。
“Merry Christmas!”
“我英文很烂,哦,忘记今天是圣诞节。圣诞快乐,莫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