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的后山,虽然被这么称呼,但其实仍是山洞延绵中的一部分。
只是相较于耗费了几代人力物力,修建在山门处的恢弘建筑,这里就显得十分朴素。
要啥啥没有,主打一个纯天然。
墨家人鲜少会来这里,所以后山基本是作为存放物品,或者闭关修炼的地方。
周溯经常待的那个贮存机关器的密室就在这里,不过与之相隔距离颇远的地方还有一处,被用来作为犯错的许缪闭关清修之处。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被关着的第几天了。
许缪每天只有一盏青灯陪伴。
都说山中无岁月,那恰恰正是许缪的写照。若不是每天早晚还会有人定时来给他送饭,他差不多都要忘记此间时间的流逝了。
不过那些负责送饭的墨家弟子显然并不喜欢许缪,基本上都是送完就走,权当例行公事。
许缪一开始也是不在乎的,他有自己那套桀骜不驯的人设。
甚至他还想着,自己要趁着这段时间闭关练武,突破自己二重境的桎梏,等到出关之日,必要龙王归来,震惊墨家众人。
但是时间久了,天天对着这几面啥都没有的破墙壁,就算是意志再坚定的人,也会多少弄出点毛病出来。
而许缪,明显就不属于其列。
他忽然变得渴望跟人交流,但以其执拗的性格来说,要他拉下脸来主动去跟那些来送饭的师弟搭话,捧对方臭脚,那是断然不可能做到的。
于是,他在尝试一项很新的东西——
自己跟自己说话。
别说,许缪或许是天赋异禀,在这方面他修炼出了一项得天独厚的才能。
更厉害的是,他的自言自语还跟普通人不一样,普通人自言自语,是一饰两角,自己回答自己的问题。
而许缪呢,仿佛他的脑子里真的有一个额外的人格,在帮助他出谋划策一般。
就比如说周溯在研究那个奇异珠子的现在,许缪就在跟他大脑中的那个声音继续对话。
“今天那个来送饭的人,那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吧?”
【当然了。】
随着许缪这句问话说出口,他的脑袋里响起了一个阴鸷的声音,借着他的嘴说了出来。
【不然你看那些家伙之前每次来的时候,都是一副摊上晦气的嘴脸,不都是把东西放下,拿起之前的食盆转身就走了。】
“那他为什么要跟我说那些?”
【哎,你还不懂吗,你就是说给你听的啊!】
许缪点了点头。
“是啊,他们是故意说给我的听,什么狗屁‘大方的小师叔’,‘现在门里每天食用的这些肉都是托他的关系’,‘据说小师叔最近大展神威,一剑绝渊击败了众多高手’!”
许缪说这话的时候双手按住盘腿而坐的膝盖,止不住的颤抖:“那个家伙不过是个仗着他爹名头新来的!”
其实之前周溯在矩子面前为许缪求情,后者最初是抱有几分感激的。
可是这待在这里消磨了这么久,大脑每天接收的都是负反馈,也就不剩什么了。
反倒是因为“别人在外面吃香喝辣的,他却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受苦”,“有钱有势的就是上等人,他这种凭自己努力,天资不够卓越的就只能一辈子屈居下等。”
凭什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被周溯顺水推舟归咎的,担下大部分怨恨的项籍,不也是这种人吗?
楚国贵胄,就算落魄了,也还是一副了不得的嘴脸,被众人簇拥,享受高人一等的待遇。
凭什么?
就凭他生的好吗?
【没错,凭什么这些人被人捧在天上,而你却被摁在泥里,他们明明都要比你晚过来,却一个个备受推崇,甚至还直接坐到了师叔的位置,说出来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可笑这些低级的门派弟子,还一个个真的能把‘师叔’叫出口。】
脑海里的声音顿了顿,又充满戏谑地调侃道。
【怎么办,你的辈分也跟那些前来送饭的一样,到时候你也要称他一声师叔吗?】
“开什么玩笑!”
许缪一声吼,将身边的食器直接扫翻了。
但吼完这一嗓子,许缪的声音又骤然变得压抑,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愤懑,嘶哑道:“开什么玩笑……”
因为他忽然间发现,另一个自己说的似乎不无道理。
这个世界都是讲究一个规矩的。
比如说,他犯了错,就要受罚,就要被关在这个密闭的环境当中蹉跎一年。
比如说周溯拜入了季磐的门下,辈分高他一个台阶,如果他还要继续待在墨家,那见到对方必然得称呼一声师叔。
如果他不做,就会显得他不通礼数,反倒是给了那些攻讦自己的谄佞一个借口,说不定还会跑去矩子那里打小报告。
想来,他本就进犯下了错,如果再不夹起尾巴来做人,那这墨家就真的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了。
“师叔,师叔,哈哈哈哈哈哈,师叔!”
一想到在这山洞里熬完一年还不算,还要继续过那种憋屈苦闷的日子,许缪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恼火。
但他有什么办法呢?
规矩是墨家矩子定的,所有的门人都要遵守。
与高高在上的矩子相比,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八代弟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