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挣脱麻绳的布丽吉德，对着月光，跪在自己哥哥和母亲的尸体前。

她的脸埋藏在阴影里，但那刻骨的仇恨，就如这黑暗的夜色般浓稠，几乎充斥了偌大谷仓的每一处角落。

这种情绪不断生发、膨胀，很快就像潮水般席卷了空间——

她低头，撕开手臂上愈合一半的狰狞伤口，让鲜血顺着小臂流淌。

她用源源不断的血，以指尖在地上绘制出一组三重魔法圈。

又在尸体的额头上，画出凯尔特螺旋纹。

召唤出虚弱的葡萄藤，让它们哀伤地笼罩两具尸体，女巫仰头发出刺耳的悲鸣——

血色魔法圈中喷射出一股盘旋上升的黑雾。这种黑暗物质无需魔杖引导，而是直接从一个绝望地深陷于仇恨的灵魂深处直接爆发而出，借助鲜血而非清水的献祭，仪式和施法者的联系将超出自然法则的限制。

没有魔杖引导，这种仪式将会有更大的可能失败，而使用鲜血，则更是让女巫自身陷入危险。

但是绝望之际，无论使用怎样极端的手段，似乎都不是布丽吉德的错。

弥漫着黑暗情绪的魔力，就如暴雨后的阴寒与潮湿，浸透每一次呼吸。黑雾就如黯淡、怨毒的星云在女巫身周旋转，亮着绿光的蔓藤将他们三人的手腕绑在一处，然后是血水凝聚的绳子。与婚礼类似的誓约仪式，正在修道院的一角进行，但少了观众的祝福，更像一场昭示着邪恶诞生的悲剧。

……

米尔丁伸出一只手，整个仙境都因他对艾琳的质问而震动——

“你到底是谁？”

时间在他的提问下开始移动，景象飞逝……令人无法分辨是虚幻还是现实的场面，回溯定格在达努祖母被刺杀倒地时，浸入水流的鲜血与冒着黑雾的魔法圈。

就在那一刻，一道朦胧的白影闪烁着，被吸入魔法圈中。

时空转换，光影闪烁，在一个个不断出现在德鲁伊共同历史记忆里，那象征着轮回、首尾相接的二维圆形线条不断出现，而意外通过魔法圈进入仙境的灵魂则发生了本质的改变。

银色的丝线不断填充着它那半透明的乳白色虚影，黑色的雾气逐渐渲染并赋予它立体的凝实感，璀璨的金光闪现——

一个金发女孩的形象逐渐成形。

她睁开了翠绿的眼睛。

名叫“艾琳”的仙灵从伟大德鲁伊的死亡中诞生，她灵魂从未去往彼岸，而是以类似幽灵的魔法本质，由诸多记忆和情感编织而成，镇守在萨格塞尔的仙境。

她成为象征着三代人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作为达努祖母这一系血脉传承的魔法形象，她摆脱了具体作为某一个人的灵魂本质，从而在仙境中升华为更高的存在。

因此她既有达努祖母时代的记忆，也通晓祖母死后布丽吉德遭遇的事情，更拥有她们的智慧。

而她之所以自称是布丽吉德的女儿——

“母亲，你常教导我们德鲁伊的血脉不能断绝……”

谷仓里，布丽吉德开始进行最后的独白。她的嗓音破碎，眼睛不复神采。

比起那个强硬反击教会修士入侵的、个性骄傲坚强的德鲁伊后代，此刻她俨然在黑暗情绪的侵蚀下变成了另一种模样——

她的外貌没什么变化，身上依旧挂着伤痕，但是灵魂之中她变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黑暗的气息萦绕着她，让她凄惨的五官透出另一种诡异的美貌，血色点缀着她的神采，哀婉的温柔变成一种凌迟般叫人恐惧的肃杀。

德鲁伊最后的子女，选择了向黑暗堕落。

她要彻底激发血脉中这魔法的黑暗潜力，不为拯救，不为守护。

只为复仇。

“你常教导我们德鲁伊的力量从不仰仗黑暗……死亡本就是黑暗的一部分，每个人生来就承担着相同的诅咒，因此我们心灵平静地生活在这个人世间，体验进入轮回前的喜怒哀乐。”

“美好的记忆该留下，与那灵魂深处的智慧一起献给这片包容我们的土地，献给包容了生与死的终极黑暗——众仙灵的祖母‘达努’。”

“但如今我们都已被屠戮殆尽，纵使我一个人留有德鲁伊的血脉又有什么意义？”

“从隐居萨格塞尔村以来，世人就已经在血脉和外族的驳杂中，忘却了古老的智慧，断绝了传承的记忆。我们没有字母，那是因为伟大的魔法只存在于心灵中，不必言说分明。”

“但我们尊重创造我们的本源和尘世生活终结以后的归处，仙境是德鲁伊最后的智慧宝藏……”

“我的挚爱阿希尔恐怕已遭不测，这个世间再无能够与我结合的血脉纯粹之人。”

“敬爱的母亲，你和哥哥都被迫回归了伟大的轮回，我现已无处可去。不止是凯尔布雷，就连切尔特西修道院也背叛了我们，留给我的选择，竟只剩下逃离……”

“可是，仙境就在这里，而且遭到了破坏。”

“原本血脉延续的仪式该受到祝福，但是中断反而会使地底封存的黑暗，泄露到它们本不该出现的人间……我原以为等和哥哥冲出重围后，还有机会去修复那场仪式……”

“但是此时此刻，仙境的本源无疑受到了威胁，在我之后将再无德鲁伊的子女或流淌着魔法血脉的巫师，能够维系这古老智慧令它继续存在。”

“现在，和仙境有着誓约的我们血脉将要断绝……”

“要不了多久，德鲁伊最后的精神家园，就会崩溃。”

“假如真是这样的话，那些背叛者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无论杀死多少个这样卑鄙的叛徒，也无法弥补灵魂遗失在轮回之外，散逸我们魔法和智慧的损失——”

“我们的传承不能断绝，我们的血脉……”

她闭上双眼，睫毛颤动着。

令人心悸的沉默，持续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抬起莹白染血的手。

两具尸体瞬间化作黑雾的一部分，令邪恶的魔法圈血光大盛，黑暗笼罩了她。

喷涌而出的魔法浓烈到一种令人心惊的地步——

米尔丁感到自己的皮肤刺痛不已，就好像有什么腐蚀性的毒气，伴随着每一次呼吸都深入到他的心灵里，那是一种纯粹的恶意——不为拯救，不为守护，只为复仇。

与之前每一次想要杀死入侵村庄敌人的心情不同，这种魔法所承载的情感并不是为了自保，又或者抵抗。

这是一种诞生自悲哀的经历，但同时又超越了这复仇理由本身的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