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黯淡下来,少女长叹一声,十分沮丧地垂下了头。
然而这一低头,却有机括声轻响,一只刁钻的金色小箭向着男子飞射而去。
金色小箭在空中爆开,化为无数牛毛小针,将那男子团团围住。
少女看也不看,手肘横屈捅开窗户,轻巧巧地从窗口跃了出去。她一入楼中算出生门,就已选好了退路,刚才假装躲闪,就是要向这个窗口靠拢。
少女的身影消失在了窗口,夜空中传来少女放肆的大笑:“大孙子,想从姑奶奶手上抢东西,还早了几百年呢!后会无期……”
这“期”字字音未断,一声“哎哟”已响了起来,紧接着便是重物坠地的声音,以及少女那声气急败坏的“偷袭无耻!”
少女跌坐在地,数丈下落的冲力将她撞击得龇牙咧嘴。然而她此时已顾不上疼痛了,只看着四周如铁桶一般将她团团围住的黑影,倒吸一口冷气。
这些人呼吸悠长细密,身形若隐若现,明显武功极高;且皆能夜间视物。十几双绿幽幽的眼睛齐齐盯着她,只让她头皮阵阵发麻:逃不掉了,怎么办?
铁桶分开一个缺口,一名黑衣壮实的少年懒洋洋地走上前来,道:“小小毛贼,也敢在公子面前放肆!”
少女柳眉倒竖:“我在空中无处发力,你们背后偷袭,阴险卑鄙,小人!有本事你解了我穴道,姑奶奶跟你战上三百回合!”
心中却在哀叹:这下真是万事皆休,适才楼内打斗时那般大动静,定是被这些护卫给听见了。想不到才出狼窝又入虎穴,苦也!
少年却不接话,又问:“你是谁,家住何处,受何人指使?”
少女顿时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我既是贼,怎会报上姓名?你只知道我是贼便是了。”
却在这时,只听“吱呀——”一声,厚重的阁门再次打开。一道白色的身影缓缓从阁内走出,少女立即住了口,心里却幸灾乐祸起来,差点忘了还有这位仁兄,左右被抓了还有个做伴的,丢脸也不是一个人。
却见男子一面走,一面笑道:“背后偷袭,阴险卑鄙,今天我算见识过了。”
月色正好,随着男子的移步,那幽深的黑影缓缓从他身上退去,月光如流水一般缓缓覆上他,滑过玉般的肌肤,映出嘴角那抹戏谑的笑,映出眸中那细碎明灭的星,映出那一头如墨的发,那一刻,周遭仿佛无声褪色,只余黑白。
少女只觉自己的心不受控制地加快跳动起来,呼吸一窒,脑中阵阵眩晕,不禁暗自羞红了脸,自语道:“呸呸,被个男人迷得神魂颠倒,你也太丢人了。”余光瞥见那团黑影站成一排,神色恭敬,心下不由一凉。
少女讪笑道:“原来阁下不是来……‘拿’明月珠的呀。”
一旁的黑衣少年不禁被她的厚颜无耻惊呆了:“既然知道,还不把明月珠还来?”
少女连忙点头:“我还!我还!英雄!还请高抬贵手啊!”
“慢,”男子忽然道,“珠子可以给你。”
“当真?”少女闻此意外之喜,不由睁大了眼睛。
“当真。不过,”男子笑道,“你得留下。”
少女顿时往地上一缩:“那我不要了,你放我走吧。”
男子仍是微笑:“我可没说要你选呐。”
少女闻言,立刻挣扎起来:“我不!你这是非法扣留!”
“我自是不会做违法之事。飞廉——”男子叫道。
“在!”黑衣少年应诺。
“去拿一份卖身契过来。”
“是!”飞廉的声音里,分明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少女已是目瞪口呆,回过神,惊叫道:“慢着!你在胡说什么?我是不会卖身的!你休要欺人太甚!”
男子温和道:“我非是要强迫你,只是一笔交易。你要我这明月珠,便拿自己来换,公平得很。”
飞廉行动如风,须臾已将卖身契拿来。
“你这是强买强卖!明月珠我不要了!你放开我!”少女奋力挣扎。
“我这人最是讲道理,你要不买,也可以。”男子温声道。
少女抬头,目光中又燃起了希望。
“不问自取是为盗,你不买,便是贼,我只好明日把你押去游街,让世人都瞻仰一番女飞贼的英姿了。”
“之后,便要将你送到大理寺,悉数罪状,秉公处置。”
“最后,还须为你画影图形,昭告天下,让以后的贼人全都引以为戒才是。”男子一席话说完,面色不变。
少女的脸色却已是一片惨白。
“当然,这卖身契你若签了,我也不会勉强于你,你只要如一般下人一样做些力气活,三年之后,我自会放你自由。”
“你觉得,该选哪个呢?”
“我还有的选吗……”少女有气无力地呻吟道。
“嗯?”
“不能游街,母亲会打死我的……”少女忽然抬起头来,眼中似有火苗在烧,“我签,我签!不就是三年?我等得起!”
飞廉拿了卖身契和毛笔在她面前蹲下,问道:“名字?”
少女撇撇嘴:“哪有问贼名字的。”
男子转头:“飞廉,明日……”
“阿妙!我叫阿妙!”少女怒发冲冠。
飞廉刚要提笔,被男子拦住:“姓呢?”
这下,不仅飞廉诧异,连少女也诧异起来,她无辜道:“乡野小民,无姓。”
“小民?”男子说着,手中忽地捏起一颗珍珠,“这东珠晶莹饱满,色若淡金,成色上佳,莫说小民,便是一般勋贵也绝不敢用,你却掷如玩物。你是哪里来的小民?”
少女定定地盯着他,只觉一阵无力:“你又什么都知道了。”
男子微笑:“姓呢?”
少女低声讷讷:“姓姜……”
“姜氏阿妙,你家住何处?”
“这也要问?”
“飞廉……”
“九峰山!”姜妙已经破罐破摔了。
飞廉笔下一顿,望向男子:“公子……”
“记下吧。”男子淡声道。
“你是受何人所派?”男子继续问。
“没人。”
“你对我府内布防换防都了如指掌,甚至知道我这楼每逢望日便要打开楼顶采吸月华,背后怎会没有高人指点?”
“这个真的不能说了!”姜妙面色青灰,眼神却是一片坚定,此时她也是豁出去了。男子见她如此,倒也不再追问,只命飞廉快快将卖身契写好。
飞廉依言写完,此时再做挣扎已是无用,姜妙乖乖签字画押,看着那窄窄的一方卖身契欲哭无泪。
男子温声道:“今夜到此为止,明日你便去后厨为庖乙帮忙吧。”
“庖乙……”姜妙微愣,回神时男子已经走远,夜色中只依稀看见一抹白色的朦胧背影。
背影忽然停住,男子回身:“对了,我名羲和,阿妙,可要记好主人的名字。”
主人?姜妙咬牙切齿,撇过头去,却见八角高楼在月色下静静矗立,姜妙此时才看清它的全貌。此楼较寻常楼阁高而窄,门廊高耸,匾额之上镌着“未央”两个篆字,却是细瘦清雅,风骨极佳。
在此之前,姜妙决计想不到一切会是这般结果,她望着这座高楼,只觉一切恍然如梦,至于前路,也如雾里看花一般,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