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值得骄傲的事,我还来不及向你汇报,你就都知道了。
几十年来,您时时关注着我。
我们,生命相依。
水先生在吗?可否请水先生调琴弦,秦一曲《梅花三弄》。
何不借梅花之洁白、芳香和不畏严寒的特性,来抒发坚贞不屈的秉性,赞美郑永奎先生之高尚品格?
我知道,水先生弹奏的《梅花三弄》,在浑厚坚实的散音中融入清亮活泼的泛音,有一种高洁而安详的气势。
此时正好。
时光的打磨,一些心恋在潜移默化中缔结,一些美好在突如其来间闪亮,一些琐碎在不觉中幻化出饱满的粒子,铺陈在眸光触及的每一个角落。
那天夜里,你又和我的父亲在昏暗的煤油灯下,谈论胡适。
那时候,我哪里知道胡适是什么人,我只知道村里的杨老师。
你说,年轻的时候读过胡适的一篇文章,叫做《我们所应走的路》,主要阐述为己还是为人的观点。先说这题目,我们现在应走什么路?就值得探讨。
父亲说,是的,有这样一篇文章,印象还很深,那时候的青年人都会读到这样的文章。胡适之认为;“为己而后可以为人,求学而后可以救国。”
说到这里,永奎叔就看看我,说:“记住了,求学是成就万事之本。”
你又接着说,他的要点,就在“修己”,绝没有一个人,对自己都不能负责任,而能够或肯负责救他人的。
父亲说,也是的吧,一个人如果对自己都不能负责,他怎么肯对别人、对国家负责呢。比如,我们村的赖皮狗,对自己都不能负责,又懒又赖皮,你叫他怎么对别人、对国家负责任?叫他赖皮狗还真是叫对了呢。
你说,最强的人,就是能为真理而孤立的人。用一句俗话讲,就是有特立独行的人,是最强的。
说到这里,你接着说:“你看,就像咱俩一样。在这个村子里,特立独行,他们都不知道咱俩是怎么回事,我们说话,他们也听不懂。”
说完,两人便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母亲便小声的说,小声点,声音小点。
于是两人又放低声音。
父亲说,孔子说的“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这个不好理解,孔子说的“今之学者”,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是两千五百年前的很古很古的人了。
你说,宋朝的王安石,是咱们江西人,是个大政治家,他想改变政治和经济的状况,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他主张“为我”,他说学者必先为己,为己有余,而后可以为人,凡是不能为己的人,必沉沦堕落,绝无救人的能力。
所以胡适主张,修己以爱人,或者说为己而后可以为人。父亲说
你说,这个要好好理解,很多人是理解不了的,不是光喊口号就可以的。
母亲插话说,这个理解或者不理解,事实就是这样的。只是有人说实话,有人唱高调罢了。有什么好讨论的。
父亲说,在这个村子里,也就你和我能说话,既不能和别人说,说了人家也听不懂,是不是?
你就“呵呵”的笑一笑。
你就接着说,“我记得书里还有两句话,一句是:‘我们青年,对于国家,也要有这样的精神,现在虽然受到种种外侮,二十年后,我们还是一个强大的中国。’”
父亲插话说,你看,胡适在二十年代就说了这样的话,对中国的前途这么有信心,起码可以看到二十年后的中国。我们也要有这样的信心。
“这样的信心是有的。”你说,“还有一句,好像是最后一句:‘唯科学可以救国’。这样说来,我们都不懂科学,都是大老粗。”
两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那时候,曙光已经初现,所以可以一直谈着。
父亲指一指你,说:“你是海军军官,你懂科学,可以救国。”两人又大笑。
静默了一会,父亲说,种田也要讲科学,叫做“科学种田”,所以也是可以救国的。
好吧好吧,算是吧。
母亲便为他们煮点什么吃的,充充饥。
父亲和永奎叔说话的时候,母亲是比较少插话的。
像这样的谈话,差不多每个礼拜都会有一两次。只是我听不懂,有些模糊的记忆,偶尔读到你们曾经谈论过的故事,脑海里便会呈现出来,唤醒那埋藏久远的记忆。有些模糊,有些清晰,有些似是而非,有些似有似无。
也可能有的沉睡在我的脑海里,再也无法唤醒,彻底的忘记了。
我打开身边的茶罐,用竹制茶铲铲一勺茶叶,平心静气地落入茶壶之中。待洗茶之后,将冲泡好的一杯香茗摆在面前。
眼前这杯茶,清翠温润犹如绿玉,不由拿起壶盖先闻了闻茶的香,只觉一股淡而幽远的兰花香气直扑入鼻,整个人仿佛置身于空气清新的幽静山谷,刚才的狂风瞬间不见了踪影,内心完全的宁静,而致远,仿佛被朵朵盛开的兰花所包围。
我微闭了双眼,端起杯子轻啜了一口茶,再啜一口,感觉到那股香气从口而入,直沁心脾。
始知此茶饮之芳香醇厚,韵味横生。
果然名不虚传,实在是馥郁满口,天香国色。
如果是水先生泡的茶,那定是更好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喜欢水先生泡的茶,不管什么茶,经水先生的手泡出来,就是与别人的不一样。水先生与茶似早已融于一体。
喝了水先生泡的茶,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不酥软,无一不妥帖。
现在难得喝到这样清新自然的茶,而水先生的茶,往往都不同凡响,都有一种自然的味道。不象街上卖的茶,茶师们在制茶时总想着一鸣惊人,内心之中,含了个“名”字,有了此字,又如何能静心静气地焙茶、制茶呢?所以,那些茶,虽然一泡之下,味香韵浓,却无闲云野鹤般的韵味。而这种精致的韵味,却是焙制自然名茶所不能少的一番风韵。
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且饮杯茶去。
劳心苦,劳力苦,苦中作乐,再拿壶酒来。
我与永奎叔接触最多的,便是在河西村的那些年,我仅十来岁,他已是四十余的人了。有时候,父亲若忙乎,我便与永奎叔聊得热火朝天,也不知道聊些啥,反正就是谈得很投机。所以永奎叔对我父亲说:“你这儿子,将来有出息。”
突然有一种孤独的感觉,向我包围过来。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