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威尔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威尔特打开了话匣子,虽然他并不指望对方会回答他的问题。正如他预料的那样,眼前的男人甚至都没正眼瞧他。
好吧,得刺激一下这家伙。威尔特决定转变方向。
“修道院什么时候开始连小孩子也不放过了,我以为你们只是热衷于拿人去烧烤和喂老鼠。”
听了这话,对方的动作停了下来,随即走到他面前用一根手指戳着他的肩膀。
“注意你的措辞,异教徒,你没有任何资格和立场指责我们,背叛了天父恩泽的败类和渣滓,你们那些肮脏的勾当和把戏干得还少吗。”
这个倒是真的,威尔特苦涩地想,那些有魔法天赋的孩子,比如他和那个小男孩,结社会想方设法蛊惑他们进去。
为了吸收新鲜血液,拐卖,诈骗,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更令人作呕的方式也尝试过。
然而并非所有信徒都会有天赋,对于那些没有得到恩泽的人,结社并不抗拒,或者说非常愿意接纳他们的钱财。他们煽动许多信徒抛妻弃子,对其加以精神控制,直到榨干他们剩余的价值为止。
最后在结社那段日子里,无视这一切变得越来越难。威尔特曾无数次愤怒地质问自己的恩师为什么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而回答他的只有轻飘飘的一句:钱不是从树上长出来的。
结社没有让他弄脏双手就获得了才能,他更应该专注于结社的事业来作为回报。最后,剩下的只有谎言和背叛。
那个人依旧不依不饶,他的脸越靠越近,威尔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鼻子呼出的热息,这让他想起结社里某些让人不快的家伙。
“你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对吗?以为自己会魔法就目空一切?还敢大言不惭的威胁教团和修道院,女皇已经决定遵循天父的圣谕,你们的日子马上就到头了。”
威尔特耸耸肩,摆脱了他的纠缠,但脑子却飞快运转起来。这么说,结社针对女皇的计划失败了,那本来是他叛逃前该参与的任务。
现在卡斯威尔看起来是教团成功控制了女皇。
难怪修道院看起来像是大权在握的样子,恐怕不止首都,肃清异教徒,女巫和其他异端的活动大概会蔓延到全国。或许我真该听史特林的,一走了之,然后永远不再回来。
威尔特站起身来,在这边停留的时间有点久了。
“让我们保留各自的分歧吧,大人。”
他已经不打算再和对方扯皮下去,“现在我要请你先睡一觉。”
卡斯威尔的境况比威尔特想象的还要糟糕,肃清运动看起来已经进行过一轮,上城区现在死气沉沉,哪怕在大白天也没有多少人在街上活动,而贫民窟里时不时传来女人的哭声,不知在哀悼失去的丈夫还是被夺走的孩子。
照这样下去,不出半月,卡斯威尔将变成血蝇,老鼠和瘟疫的温床。
整整一天过去了,没有办法联络上伊丽莎白,离开码头后他第一时间奔向她家过去的住址,而迎接他的只有长满了青苔,紧闭大门的房子。
威尔特肯定伊丽莎白已经知道他回到卡斯威尔的消息,自打他消失起不到半天,缉拿他的告示已经贴满了大街小巷。能选择的话他真希望让伊丽莎白看到自己的脸,而不是画像上的这张。
现在我要被两伙人追杀了,他无奈的摇摇头。
伊丽莎白的丈夫或许是一条线索,但威尔特对其一无所知,只知道他们家也是当地的贵族。
有段时间他甚至还抗拒接受这个事实,通过无休止的任务来麻痹自己。他闭上眼睛,集中思考一切可能性。
他不敢去用结社的信息渠道,比起教团的通缉,结社才是更令他头痛的麻烦。伊丽莎白提到她正处于困境…恐怕眼下不只是她,整座城的人都笼罩在教团和修道院的阴霾之下。
而贵族圈,威尔特不了解贵族活动,但在这种时候大概不会有人举办舞会。
他想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在下城区的一座废弃的教堂,贫民窟出身的他本不应该和贵族大小姐有任何交集,但在那里他却邂逅了伊丽莎白。
去碰碰运气吧,与史特林约定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没有多少时间可以任由他浪费。
穿过城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简单,他在路上没遇到多少卫兵,看来搜索范围都集中在港口那一带。他拐过一个小巷,一步步的接近目的地。
眼前掠过熟悉的街道唤起了他尘封的记忆。
老师到达卡斯威尔的那天,一切都变了。她领着他迈进了神秘的大门,让他见识了世间的浩瀚和广阔,还有那危险而诱人的魔法,每一项都对来自贫民窟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从此伊丽莎白不再是他的唯一。到最后,他忍痛无视了女孩的哭诉和哀求,加入了结社。
如果那天,我没有跟老师一起离开,现在会怎么样,在结社的每一天,他都在逃避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是抛下了伊丽莎白才换回来的力量,他这么告诫自己,至少要让这一切变得有价值。
可现实也没能让他的寄托成真,他的手中沾满了无数的鲜血,默许了结社一次次令人作呕的行径,就连修道院的走狗的指责,他也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去反驳对方。
如今,他成了可悲的通缉犯,成了旧日搭档口中的叛徒。恩师,挚爱,以及心心念念的魔法,每样都抓不住,什么都没能留下。
漫长的路迎来了终点,他终于到了昔日的废弃教堂——现在已经变得气派而辉煌。
看来他们把这边翻新了。不知为何,他莫名感到有些失落。教堂内隐约有几个人影,但毫无疑问都是男性。
最后一个地点也排除了,一阵空虚向他涌来,搞不好这趟旅途本身就是个错误。
正当他转身想要离开的时候,伊丽莎白突然出现了在他的眼前。
岁月并没有褪去伊丽莎白的美貌,那副容颜与梦中相差无几,她的皮肤依旧白皙,黑色的长发秀丽,碧蓝的眼眸幽冷深邃。
他呆呆愣在原地,伊丽莎白也认出了他,她差点惊叫出声,但很快冷静了下来。
她挥手示意让威尔特跟着他,威尔特还处在震惊当中,一时间大脑无法思考,只能跟了上去。
他们走到一片林荫地带里停下,有片灌木丛神奇般的还没有开发过,无数的树枝在风中摇曳。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对方,最后伊丽莎白打破了这片沉默
“好久不见了,威尔”
“好久不见,伊丽莎白。”他的嗓子竟然哑了起来,那声音甚至不像自己的。
“我听说你刚来到这边就惹了个大麻烦。”她哀伤的笑了笑,但眼里却没多少笑意。
“是啊,当地的修道院不是很友善”他竭力想要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轻松一些。
“修道院……”伊丽莎白喃喃道,这个词让她的脸上充满痛苦。
“跟你要拜托我的事情有关,对吗?”
她点点头,竭力想要保持平静,但眼里的泪水还是夺眶而出,威尔特靠近她,他想将她拥在怀里,正如过去千百次重复的那样。
可他犹豫着,没有伸出双臂。最后他拿出以前伊丽莎白送给他的手帕,为她擦拭眼泪。伊丽莎白向他道谢,随后讲述起了原因。
“修道院他们,盯上了我的孩子。”
果然,他没有丝毫的诧异,在来的路上他已经考虑过这个可能性,加上码头那次,在这两天里他已经目睹了数遍这样的场景。
“那你的,你的丈夫呢?”他强迫自己说完这句话,“他没有办法将孩子送走吗?”
伊丽莎白露出了可能是他见过最痛苦的表情,正如他离开的那一天。
“娜塔莉女皇已经全面拥护了教团,那个人认为这是他对天父宣誓忠诚的最好方式,而孩子,孩子怎么样他并不关心。”
威尔特很心痛,看着伊丽莎白的脸,他不由得幻想如果一切都没发生,陪伴伊丽莎白的就是他,但一切都没法再来。
可现在还来得及,他感觉到他又一次站在了十字路口,这次和那天不同了,我不会再让那天的事情发生。他握住伊丽莎白的双手,后者有点被这个动作惊到了。
“跟我一起走吧,我,你还有孩子,我们一起离开卡斯威尔。”
“离开卡斯威尔,可是,我,你,你不是……”伊丽莎白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一切都解决好了,”威尔特轻抚着她的肩,柔声说道
“今晚会有船接我们到伊弗利尔,我在那边有关系,而孩子,我会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他。”
伊丽莎白的胸口突然剧烈的起伏,她再也按捺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威尔特这次抱住了她,时间仿佛定格了很久很久。
伊丽莎白终于冷静了下来,她抬起头,注视着威尔特,随后抚住了威尔特的胸口。
“我先去把孩子接过来,你在这里等我。”
“不需要我跟过去吗——我”
“不,”伊丽莎白打断了他,“你现在在通缉中,我一个人抱着孩子比较不起眼。”
“好吧”尽管威尔特有些担心,但还是认同了她
“孩子现在在哪里?”
她别过脸,“孩子现在在我父亲家。我母亲一直在照料着他。”
威尔特感觉他胸口中有某种东西断裂了,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往下坠,一切的一切看起来是这么荒唐而可笑。
“好,好,那你要小心。”
他用尽平生最大的努力,挤出这两句话。
伊丽莎白点点头,然后飞快跑开了,在她快要消失不见的时候,威尔特突然又问了一遍
“你真的不需要我陪你一起吗?”
“不用,威尔。”
威尔特觉得伊丽莎白的笑容是那么甜美而残忍,“在这里等我就好。”
威尔特感觉时间过了很久很久,当然可能只有一会,或许他仍在做船上那个可怕的噩梦。
对,只要醒来就好了,一切都没有发生,他甚至没有踏上那艘船。可随后大批大批的脚步声逼近宣告了这一切都是现实。
“晚上好,异教徒,我们又见面了。”
成群的卫兵包围住了这里,手中的火把将夜幕点亮。威尔特觉得他们的数量有五十人,每个人全副武装,中间领头的的自然是那位队长,脸上的笑容压抑不住,似乎在志得意满的宣告自己的胜利。
现在我和你的脸谁更像死人,威尔特有点好奇这个问题,这一切很快都无关紧要了,对面马上就会变成真正的尸体。
“晚上好,队长,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你的脸。”
“你恐怕还要看很久,不过是在审讯室里。”
在火光下威尔特依然能看清他的黄牙“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异教徒,你太自以为是,以为全世界都该围着你转对吧”
“你说的对,这可能是我学过最深刻的教训。”
他头一次认可了对方的话,“你们早就抓了她的孩子。”
“你的毛病又犯了,那是自愿献给天父的孩子,伟大的家族,伟大的父亲。”
“所以她选择成为一个伟大的母亲。”威尔特点点头,一切的困惑都已解开。
“漂泊无定的生活和一家三口在首都共享天伦之乐,换我也会这么做的。可是这样好吗,拿献给天父的孩子做交易?不会亵渎你敬爱的天父吗?”
“和你比起来,一个孩子算不了什么,这还是你教我的道理,异教徒。”队长的话狠狠击中了威尔特的内心。
棒极了,他想起伊丽莎白的所作所为,现在让我们来验证一下谁更有价值。
他率先发难,在这个夜晚,进入状态比以往更加容易,是伊丽莎白的背叛让他心碎?还是他早已没了多少求生欲望。
他没有深究这个问题,万物的流向正在停滞,威尔特两手左右开工,左手扔出两把飞刀的一瞬间,双足前蹬,将藏着折叠刀的右手递出,瞄准队长没有防护的头部
大量的反魔法金属板正在发挥作用,虽然不能让卫兵们摆脱迟缓的状态,但威尔特那被魔力强化过的身体和投掷物也受到了干扰,在靠近金属一两米的范围内卫兵们就反应了过来,飞刀并没有像预计一样贯穿卫兵们脑袋,只是夺走了他们的眼睛。
而那位队长没有理会队员的哀嚎,在威尔特的刀快刺到他的瞬间便消失了。
有人向他分享了魔法,威尔特意识到了这点。在停滞结束前的最后一刻,他闪身躲进了灌木丛,黑夜和他身上的深色大衣成了他的庇护所。
一声爆炸般的声响,队长闪烁到了一片空白的位置,然后向自己原来的位置开了一枪。
“喜欢玩捉迷藏吗,我们会抓到你的!”他愤怒的宣言。
这是威尔特最讨厌面对的能力,对同样有魔力的人而言,时间不会被停止,只是身体速度会跟不上那些能操控时间的人,机动性原本是威尔特最大的优势,但在瞬移面前这一点也失去了作用。
他显然没有适应时间体感的变化,一瞬间的反应差将会是致命的。威尔特决定更换战术,我需要利用这一点。
威尔特再度操控时间,这次他的目标不再是队长,而是瞄准了那些举着火把的队员,朝着他们疾驰过去。
队长的反应慢了半拍,当意识到变化后,他瞄准了残影开枪,但击中的却是自己人,威尔特又躲了起来。队长不由得破口骂了起来:“所有人,注意防御!”
光源正一个个的减少,威尔特不断故技重施,而队长对此毫无办法,尽管他的适应速度比许多人都要快。
“出来!你这个懦夫!”
他甚至开始朝着空白的方向开枪。焦急和愤怒不断涌现,“想要比反应是吗”
他笃定主意,只要进入时间停滞那一刻,他会毫不犹豫扣动扳机打爆对方的头。他深吸了一口气,随时应对即将出现的变化。
世界又一次变得灰暗,这次队长敏锐的捕捉到了变化,一个黑色的残影向他飞来,他直接瞬移到对方身后,毫不犹豫扣动扳机,整个头部直接被子弹炸的爆裂开来,化为一阵血雨,队长用狂吼来发泄积压在胸中的愤怒。
可喜悦没有来的太久,他注意到眼前这具尸体只是披着异教徒的深色大衣,身材却明显不是对方的。
下一刻,他感觉到脖子上有热流涌了出来。他想要转向身后,但身体再也发不上力,后背上没有扳机甲覆盖的地方再度被捅了两刀,就这样倒在地上,死了。
解决剩余的人比想象中的还要简单,威尔特本可以放他们回去,可这个夜晚注定充满了血腥与尸臭。他毫不留情地划开了每一个人的喉咙,独自一个人站在尸体当中。
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到了码头边了,卫兵们的哀求和叫嚷填充着他的脑海,等回过神来鼻子已经嗅到了海风的腥味,他这时候才想起之前好像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史特林说过他会来接我….又是一个谎言。
他的人生就是由谎言组成的,恩师骗了他,伊丽莎白也骗了他,每当他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时,注定会被刺得遍体鳞伤。
走吧,不要再有期待了,他肯定不会来的,他一遍又一遍的劝自己,但是他的脚步停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当沉默少女号出现在远方时,威尔特也不清楚自己的内心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回过去看了看身后这座城市,它已经成了他的伤心地。
史特林是对的,去伊弗利尔,忘掉魔法,伊丽莎白和其他的一切,以普通人重新开始,修道院,教团和结社跟他再无关系。
他等待着船越来越近,海风此刻变得刺骨,他的目光突然注意到了一只在码头上踱步的乌鸦,片刻后,这只乌鸦转过来盯着他。
威尔特的心怦怦狂跳起来,他不理解为什么这乌鸦让他如此毛骨悚然,但他毫不犹豫停止了时间。
可世界变得比之前还要灰暗,威尔特的动作迟缓无比,他眼睁睁看着那只乌鸦化为一阵黑雾,随后贯穿了他的胸膛。
他明白了,这一次先停止世界的是对方。黑雾散去,世界重新恢复了色彩。
他踉踉跄跄的往前走着,却没有任何目的地。原来进入卡斯威尔的那刻,他就已经被盯上了。
这些年我杀了这么多人,这确实是适合我的结局,他感慨道,连对伊丽莎白的恨意甚至都削减了几分。
他想到了史特林,想到他可能会焦急地四处张望,寻找他的身影,想到了伊丽莎白,之后等待她的可能是修道院无尽的怒火,他想到了那个因为结社的罪恶而被迫降生,他从未见过面的孩子。
这一切都和他无关了。世界旋转了几个圈,最后倒映在瞳孔中的,是他那无首的尸体和站在肩膀上的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