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打量他两眼,黑黝黝的脸在微弱的光下显有些阴沉沉。听到他的回答,对方哈哈笑了下,加大油门跑了。
李江横心头微松。
大约四十分钟后,他在交界线边又看到那辆大卡车。卡车周围下站着好多人,清一色穿着棕灰色的工服,身上背着似乎是临时做的布袋子。从外面轮廓看应该放着水杯、饭盒还有衣物之类。男职工三三两两拍着肩膀,还有几名女职工抹着眼泪拥抱道别。
他瞬间明白自己误会了。低头想了半分钟,李江横把车停到他们附近。大车司机看到他,走过来。
李江横把手机上截下的导航地图给他看,“今天晚上我走这条线。你们要有顺路的,我可以带一程。”
司机了然大笑,“没想到没有比我行动更快的。拐子,谢了啊!”说着挥一挥手,叫了两个人的名字。
过来一男一女,看了李江横的手机截图,也把自己抄下的地图给他看。
“我要去找我女儿,只能把你们尽可能放在交通状况方便点的地方,可以接受吧。”李江横说。
年轻男孩爽快回答,“没问题的,哥。你肯带我们就很好了。”
中年妇女有点腼腆,小声地跟他说了声“麻烦您家了”。
两人上车时,李江横发现副驾驶上只剩兔子包了。他没做声,踩着油门滑过交界线。交界线后是一片高速公路,路越发得平坦。李江横见识过高速公路上的惨状,只压在七八十码跑。
为了节约油,他没开音响,与两人没话找话驱赶困意,一会儿问他们厂是做什么的,效益好不好,一会儿问他们回的是家里还是什么地方?
年轻男孩很活泼,抢先说:“去的是我中学。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总说有时间一起回去看看老师,看看学校,看看传了几年的游泳馆盖起来没?操场的橡胶跑道换新的没……可不是这个没时间,就是那个在外地。”
“再不看可就没机会看了。看完我再回家。”他笑了笑,“我在厂里算年轻的,胆子大。年龄大点的想得多,也不太相信。当然也有信的,可是上有老下有小,又不敢冒险。像廖姐这样的不多。”
“我也不敢冒险,可我更怕行动失败了,连我妈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廖姐赶紧解释,“刚结婚时还经常回娘家,有小孩后就没时间了。虽说是同一个城市,一年除了年节,回去的很少。我爸走得早,我妈又有高血压点。这几天这么大变故,又联系不上,我总得看下才安心。”
“你不先去看看你小孩吗?”李江横不由得问,“当妈妈的总是最担心孩子吧。”
“她都快二十岁的人了,学校里也有人管,能有多大危险?”廖姐笑了笑,“我也跟我老公说好了,他去找孩子。”
“男人管孩子总是差些。”
“我也觉得他管孩子不如我。但总不能因为他不如我,就啥都不让他管。时间长了,孩子和他不亲近,我也累得慌,他还觉得我矫情事多。”
廖姐是个慢热的人,一打开了话夹子反啰嗦起来,“人那就是这样,没亲身经历过的事总觉得简单。就像我结婚前几年没出来上班,我也不知道一整天光坐着也会腰酸背痛,不知道只半天假为什么那么难请,不知道挣一笔奖金、提成,要给人家说多少好话,看多少脸色……干几年工资都涨不了一次。”
李江横干笑了两声,没有再说话。
廖姐又问李江横,“你应该有小孩了吧?多大了?儿子还是姑娘?”
“也是姑娘。马上八岁了。”
“该上小学二年级了吧。现在孩子压力比我姑娘那时还大些吧?开始学英语了吗?”
“这个,好像还没有吧。”李江横说,“平常都是她妈妈管她学习。”
这些话年轻男孩接不上。李江横勉强还能有一句没一句的附和。聊天驱困的效果是好,他半点没打瞌睡。半小时后,车进入了下一片分域。
当车灯照亮前面的景象时,廖姐立刻道:“顺着这条路一直开,再右拐更近些。我嫁嫁原来住这里。嫁嫁走了以后就来的少了。”
这条路属于黄鹤区比较繁华的一条路。路边停了不少小车。有时为了强挤开一辆车,车身得划花了好几道。
异变过去七天多,部分道路仍旧被小汽车、电瓶车堵塞严重。图像算法组刚写完程序,还需要无人机识别和标记堵塞点,再发动车主及志愿者进行道路清障。李江横对此有心理准备,反是车上两人不好意思了。
“你们不用抱歉。”李江横安慰说,“送你们也不单纯是为了你们。”
“哥说得是。”年轻男孩望向外面,“这是到哪?像是个公园。”
廖姐热情地介绍,“这就是起义门啊。上面公园的亭子、树啊,雕像啊……修得蛮漂亮的。附近住家的都喜欢饭后过来转一下。我姑娘小时候我也带她来玩过。不过我自己小时候这边不是这样的。”
她一面回忆着,一面说,“那个时候四周都是居民的房子,蛮拥挤的。周边没这么宽整的绿化,也没有这么宽的马路。城门连接的城墙也没有,更不用提上面的公园。”
李江横知道起义门后来陆续重建、重修,不过他见到它的时候,它就已经是现在的模样了。
“小时候听我嫁嫁说,这个城门以前叫中和门。首义以后才改的名,是很古老的城墙了。以前这里人自家盖房子会来这里捡一块城墙的砖。盖的时候放一块,说是可以镇宅。后来不让捡了,老砖好像后来都被砌到这个新的城门里了——”
“啊啊啊——”
年轻男孩突然惊得一跳,尖叫起来了。
李江横一个急刹车,回头看向年轻男孩,“怎么了?”
年轻男孩手指窗外,张口结舌,似乎连话都不会说了,“动,动了……墙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