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看上去只有九、十岁的小太监,名为鄂恩琪,是康熙皇帝在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巡视山东时,偶然间救下的一名小乞丐。他见那孩子蜷缩在路边,被一群年长的乞讨者抢走了食物,鄂恩琪蹲在一旁啃食着发霉的馒头,康熙皇帝便收留了他,一起同行,带他回了宫。那个孩子,经过宫人的一番梳洗,模样清秀,长得很是讨喜。当时只有十岁的固伦恪靖公主对这个孩子很是喜欢,想将他留在自己的身边,康熙皇帝出于对女儿的宠爱,自然是答应了公主的请求,但有个条件:鄂恩琪需以太监的身份才能伴其左右,于是,他接受了宫中的净身。
在过去,太监在宫中的地位是很低下的,好人家的儿子,谁也不会眼睁睁的将其送入宫中。除非是出于某种不得已的原因,在身体状况较为良好的情况下,8-14岁时,会被安排净身。那些年纪不大的男孩子,选择成为宫人,势必要面临着心理与生理上的种种困窘,需要重新接纳自己。尽管鄂恩琪不是被迫入宫,算是因祸得福,可依然要重新尝试接受残缺的自己。不过,细细想来,若不是有幸被当今圣上垂怜,自己这辈子哪儿能有踏入宫中的半点机会,恐怕早就饿死街头了。但俗话说的好,这人呢,都是福祸相依的,鄂恩琪也不例外。随着年岁的增长,几年相处下来,两个孩子也从慢慢熟悉变成了推心置腹的主仆,那时的固伦恪靖公主已经16岁,出落得亭亭玉立,但鄂恩琪看上去依然只有十岁的模样,大家以为他早年流浪街头,长期营养不良才会导致身体发育迟缓,因此,也无人在意,更何况,像他这般命如蝼蚁的宫人,也不会被太多人注意到。固伦恪靖公主与其他公主性情不太一样,她才貌双全,虽然有些刁蛮任性,但对自己身边的人还是很不错的,在与公主相处的这几年里,鄂恩琪慢慢对固伦恪靖公主产生了别样的情愫,但他深知自己身份低下卑微,已经不是真正的男人,根本无法与公主共结百年之好,但他愿意守护在其身边,伴其左右,这大概是他唯一能做的了。他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和深思熟虑的远见,并不是因为他少年老成,毕竟,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能懂些什么呢?实则不然,这鄂恩琪虽说长了一副孩提的外表,实际上他的年龄已有二十二、三,没错,他是天生的侏儒,所以,自然也就见怪不怪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秘密,外人哪里会晓得。
鄂恩琪回想起刚净完身的那段日子,对他来说,也是一场莫大的考验,剧烈的疼痛和随时可能被感染的伤口,让他饱受折磨的度过了三个多月的难熬时光。好在,他恢复的还算快,但由于他初来乍到,经常被一些比他年长的宫女、太监们捉弄,趁固伦恪靖公主不在的时候。有一回,鄂恩琪从御膳房回来的途中,被几个年长的太监嘲讽、捉弄,有一名宫女更是拿来了绳子,教唆那几个太监将其绑起,并将鄂恩琪藏在了假山的后面,那里很少有人经过,所以,不会被轻易发现。鄂恩琪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两天,固伦恪靖公主回来时到处寻找鄂恩琪,根本不见其踪影,于是就吩咐身边的其他宫人去寻找,后来,一个小宫女在假山的后面发现了有些虚脱的鄂恩琪,那时,已是第三日的傍晚。小宫女告诉公主后,公主顿时勃然大怒,她坚决要为鄂恩琪讨回一个公道,势必要找出那几个恶作剧的人,这期间,也打消了她以为鄂恩琪私自逃出宫外的疑虑。当固伦恪靖公主提着食盒,带着两三宫人一起来到假山后,有些虚脱的鄂恩琪便知道自己没有跟错人。公主蹲下身来,吩咐身边的人给他解开绳子,拿起汤匙和筷子,亲自将白米粥,和一些吃食喂到鄂恩琪的口中,他顿时觉得自己精神好了许多,由于他三天滴水未进,没有吃东西,真的很虚弱。他不禁想起上一次被人亲手喂食的场景,那时,他的母亲还尚在人世,当时,他的母亲也是这样一边舀着白米粥,一边轻轻的吹着,然后再慢慢送入他的口中,在他生病的时候。不知何时,两行热泪从鄂恩琪的眼尾处滑落至面颊两侧。
“怎么了?这是……男孩子,不能哭哦,你告诉我,是谁将你绑在这里的?我定要严惩他们!你不用怕的!”固伦恪靖公主端着青花小碗,安慰道。鄂恩琪只是摇了摇头,笑了笑,什么都没说。鄂恩琪知道那几个欺负、捉弄他的宫人,是宜妃身边的人,而固伦恪靖公主是康熙皇帝的宠妃宜妃,她的亲姐姐——郭络罗氏郭贵人所生,尽管有这一层关系,但六公主和宜妃并不和睦。宜妃的张扬跋扈和固伦恪靖公主的受宠地位,使得她们之间的矛盾更加尖锐。为了避免再生事端,鄂恩琪选择暂时隐忍,他深知自己的主子年纪尚小,暂时还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能扳倒宜妃,或是与之对抗。这时,一群白色的鸽子突然纷纷飞落在他们的周围,公主的注意力立即转移到了那些雪白的鸽子上,有一只刚好落在了她的臂腕间,她开心的笑着,轻轻抚摸着鸽子的小脑袋,她又看看鄂恩琪,发现鄂恩琪也笑了,两人沉浸在这短暂的美好中。
经过几日的恢复,鄂恩琪已经好多了,他也逐渐适应宫中的生活,包括人情世故与尔虞我诈的明争暗斗。善于察言观色的他,摸清宫中的生存法则和规律,加上他缜密的心思和严谨的办事风格,很快在宫中游刃有余,很少再见他被人欺负。鄂恩琪平日里除了负责公主的饮食起居,他在夜里经常习武健身。儿时的他曾经跟随街头杂耍的师傅学过几招三脚猫的功夫,有一定的底子,入宫后,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整来的习武书籍和一些有关术法的书,在没人的地方,偷偷的翻看着,有时自己还按照书中所写比划着,日积月累,他觉得自己和以往有很大不同,至少在危难之际,可以自保护主。但对外,他只显露三分实力,声称自己只是三脚猫的功夫,不值得一提,是之前跟着民间的杂耍师傅学来的,所以,宫里的人自然也没有太将他当回事儿,大家只是觉得鄂恩琪只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太监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实际上,那时的鄂恩琪在习武方面的造诣已经很高了,他的悟性特别好,人也极为聪明,若是真的交手,很多侍卫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十九岁的六公主受封为和硕恪靖公主,嫁给博尔济吉特氏喀尔喀郡王敦多布多尔济,公主的丈夫是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部第三代土谢图汗,为喀尔喀多罗郡王噶勒丹多尔济的长子。雍正元年(1723年),雍正皇帝晋封这个六妹妹为固伦恪靖公主。雍正十三年(1735年)三月十二去世,时年五十七岁,逝于归化城,经过一番波折后,乾隆元年(1736年)五月二十一日,敦多布多尔济将属民及公主金棺自归化城迁回喀尔喀安葬,公主金棺启程之日,办理归化城事务的兵部尚书通智等官员仅留一人于城中办事,其余官员全部出城相送,直到越过鞥滚岭后才返回,副都统五十六率领官员两名,兵丁六十名一路安设台站,行程近三百里,出土默特地界后才交由喀尔喀继续护送,至库伦地方安山安葬。这样,在归化城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固伦恪靖公主最终葬在了喀尔喀,亦即今天的外蒙古。《公主府志》对恪靖公主有很高的评价:“外蒙古二百余年,潜心内附者,亦此公主。”鄂恩琪在固伦恪靖公主去世后,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从此,杳无音讯。清廷忙于其他事务,自然不会将精力耗费在一个小小的宫人身上,因此,也没再追究。但民间有传闻,说是鄂恩琪后来离开归化城,去了山东。
写于2024年10月26日?甲辰年九月廿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