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里,周氏祠堂。
“今日开祠堂,是为着什么事,想必大家是清楚的,澄哥儿年少得中,将来若有个一官半职,是可撑起我周氏门楣的。”一清瘦老者,端坐主位之上,一脸的威严。
“族长,澄哥儿高中,咱们族人也是面上有光的,只是,区区一个旁支,还是一个秀才,无官无品,还不值得咱们大费周折吧?”
开口说话的,是族长的胞弟,自幼的浑不吝,这开祠堂摆明着是要他们各房掏银子,自是不乐意。
“三哥,话不是如此说的,祠堂在,万年的族亲不断,何况十三岁的秀才,您何苦往外推呢?”五老太爷颤颤巍巍地开口。
五老太爷自年轻时就看不惯三哥的做派:目光短浅,专盯着眼前的利益,若不是他的亲兄长得力,怕早做不得这三房话事人的位置。
“澄哥儿是我周氏儿郎,即便咱们今日不开祠堂,他日高中,还能脱离我周氏不成?”三老太爷不服气地说道。
“三哥、五弟,今日原是喜事,别坏了这喜庆劲儿。”脸上沟沟壑壑的四老太爷起身打起了圆场。
“这澄哥儿说起来是三哥那房的,只不过出了五服,三哥又忙碌,所以才不记得是哪支的。”
三老太爷一听,新中的秀才是他房的,顿时来了神采。
“四弟说得是,周季氏是寡妇熬儿,他爹……”三老太爷停顿了下,竟忘了周慎澄的爹叫什么了。
“他爹去得早,周季氏为供养澄哥儿读书,平日里靠给人浆洗过活,好在还有几亩良田。”三老太爷絮絮叨叨地说道。
“三哥,澄哥儿家的良田早被你低价收了,他家现在只剩下黄泥活麦秸的泥巴房了。”五老太爷见不得他这幅不讨人喜的模样,稍带戏谑地说道。
闻言三老太爷瞬间脸红到耳朵根。
族长端坐正中,却只能叹气,他的胞弟,真的不曾争过气。
“老三,老五说的可是真的?”族长阴沉着脸问道。
他不是认为老三做得不对,而是如今人家幼子也算长成,十三岁的秀才,前途无量,再看这低价买地的事,不是那么合时宜。
“大哥,老五说是低价就是低价了?当日可是周季氏求着我收的。”三老太爷梗着脖子说道。
“再者说了,当年他父亲只留这么一个孩儿,谁知道养不养得大?”三老太爷据理力争。
“若夭折了,田地自是要充公的,周季氏也是可以再嫁的,真说起来,也是我好心,两亩地的银钱,是我白给她的呢!”
闻言,众人不再说话,毕竟三老太爷说的是实话。
寡妇若无男丁傍身,不要说田亩,就是房屋也需得家族收回,年轻的寡妇,若要守寡,是需要福分的。
“早年邻村的大户王家,想招澄哥儿做入赘的女婿,周季氏还不肯,咱们也是不解啊,王家是百亩的良田,放县里也是数得着的。”
桌案末端,一个稍显年轻的人说道。
“原来她是在这等着呢,要是我,有个十三岁的秀才儿子,我也舍不得让他入赘。”
“是啊,谁想得到呢?那澄哥儿自他爹没了,亲娘连个奶水都没有,还是他亲娘舅给他点小米,小米熬油喂大的。”一个面色枯黄的老者说道。
“也是咱们祖上风水好,小米熬油喂大的孩子,竟长得精神,五官也清秀,除却王家,还有两户竟也想让他入赘。”
“当年一个刘家,找到我,想让我说和,给了我几十两银子的跑腿费,说要招澄哥儿做上门女婿。”三老太爷随即接口说道。
“我是贪那些银钱的人吗?还不是为了澄哥儿,腿没少跑,周季氏看不上人家,估摸着是嫌弃人家财少。”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讨论大军,一时之间祠堂内好不热闹。
“澄哥儿之前除了一个好相貌,倒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也是神了奇了,有时候我看他那老妈妈给人浆洗鞋袜,都劝她,别费力气了,把读书的钱匀出来,买个盐,换个鸡蛋,不比指着科考有盼头?”
“是的呦,他和我房的骞儿同窗,那成绩还不如骞儿呢。”
“先生年末评语是:平淡才是真味!”又一老者摇头晃脑地说道。
“先前县试,骞儿还说他大病了一场,谁晓得他好了后变个人似的,文意也通了,人也不呆了。”
“谁能想到他十三岁过了童生也就罢了,竟也中了秀才。”
“我看啊,这是他死去的爹保佑。”四老太爷撇了撇嘴说道。
“老四这是说笑了,他那死了的爹有这能耐,早给自己续了阳寿啦~”
族长见众人七嘴八舌,可终究没有人往正题上扯。
“咚咚~”一声清脆的,拐杖敲击桌面的声音响起,大家瞬间安静下来,齐刷刷的望向端坐在正中的族长。
“澄哥儿能有今日,那靠的是什么?”族长的声音,苍老中透着浑厚,看来身子骨康健。
众人面面相觑,老族长这是什么意思?
见众人安静下来,族长挺了挺不太笔直的腰,这把年纪,腰不成弓形已是不错的了。
“澄哥儿靠的是他自己,是他的母亲周季氏给人浆洗洒扫,从牙缝里挤出的笔墨。”老族长声高腔正,一时竟没人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