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二年(公元848年),沙州。
城外二十里地的地方,零零散散地立着几座土坯房。
大风刮过,卷起漫天黄沙。
开元年间,这里原先是一小片绿洲。
不过时过境迁,如今基本破败得只剩下断壁残垣。
唯有西边靠着井的一座房子里,似乎还住着人。
一间铁匠铺。
“当!”
“当!”
......
郭定边从身后炉火里用铁钳夹出一块烧得通红的钢坯,搁在铁砧上。
他抡起一把铁锤,一锤一锤地砸在钢坯上面。
待到那钢坯变薄,便将其对半折叠,覆在一起,继续锻打。
如此反复。
铁砧上火星四溅。
金属碰撞的声音,单调但有节奏。
恰是寒冬腊月,可铁匠却是光着膀子。
身后炉火正旺,火光映着他古铜的皮肤和结实的肌肉,照着他线条分明的脸。
钢坯的火红色褪去了些,被重新送回了炉火中。
年轻的铁匠用力拉起了风箱,等到火焰变成了青红色,便转过了身子。
他走到水缸边,舀了一勺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然后捡起水缸边上的一块小铁片,给墙上一个残缺的“正”字补上最后一笔。
墙上的“正”字,密密麻麻。
他穿越来到这个世界一天,便在这个墙上划上一笔。
这块钢坯郭定边已经敲了很长时间。
他最不缺乏的,就是细心和耐心。
穿越而来,郭定边倒是想做点事情。
不过一来吐蕃当权,他没兴趣当狗。
二来他并非是沙州当地张、索、李等豪阀世族的子孙,别说一步登天想都不要想,怕是连府门都进不了。
所以,郭定边在等。
大中二年,离张义潮造反,不远了。
不过,他先得活着。
是的,活着。
一般来说,如果铁匠都是他这种效率,还把店开在这种地方,基本都会饿死。
但郭定边没有。
因为打铁只是他的副业。
他的主业,是杀人。
不过,他是一个牙人。
所谓牙人。
高大上一点,掮客,居间人。
通俗一点,中介。
一般情况下,单子,他接;人,别人杀。
河西生存环境恶劣,人员繁杂,民风彪悍,难免会有些利益冲突,摩擦恩怨。
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血溅当场是正常的事。
如果有本事自己报仇,那自然可以自己上。
但倘若当事人没有这个能力,亦或者不愿意出面,便需要找人。
找杀手是最稳妥的。
当然,杀手不会在自己脸上刻着“我是杀手”;
雇主也不会满世界喊着“我要杀人”!
于是,郭定边这个行当便有了存在的价值。
他还负责擦屁股,尽量让你留下一条命继续干下一趟活。
保时保质,服务周全,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咚”
一个布包着的圆形包裹从门外面飞了进来,落在桌子上,骨碌碌滚了几圈,然后停下了。
紧接着,一个满脸胡须的回纥汉子走进了门。
他扫了屋子里一眼,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然后“啪”得一声把手中的弯刀拍在了桌子上,
“剩下的钱!”
汉子用不太熟练的吐蕃语说道。
郭定边不慌不忙地放下手里的水瓢,走到桌子边上,解开了那个布包裹。
里面赫然是一颗人头。
郭定边弯下腰,仔细地端详起了这颗人头。
在看到耳朵上的那个银质耳环之后,方才满意地直起了身。
他走进里屋,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小布袋子。
郭定边把这个小布袋子甩到了汉子的面前。
汉子皱起了眉头:
“怎么才这么点?”
“你这把弯刀,便要15石(麦),沙州府衙上下打点,又花了40石,要不然你现在应该在牢里,再加上前期踩场的费用……”
郭定边转过身,整理起案上之前自己打好的兵器来。
“做事不干净,我这边抽取的费用当然高,你能拿到手的,自然也少。”
汉子沉默了半响。
他看了一眼里屋,又看了一眼背朝着他的郭定边。
铁匠看上去毫无防备,正在仔细检查一把唐横刀的刀身。
汉子拿起了桌子上的那把弯刀,悄悄站起了身,缓缓靠近了郭定边。
一阵风从门外灌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