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穿过濡须山、七宝山,局面顿时大开,滔滔大江即在眼前。老艄公站在船头,指着对峙两山对张轲等人讲解。此处相传为大禹治水时所凿,三国时曹操屯兵于此与孙权大战,然而四十万大军竟无力撼动东吴七万水军,正是此处地势险要之故。
其时长江沿线久无战事,人烟阜盛,江都、建康、江陵皆为大都会,长江之上,百舸争流。濡须口作为中转重镇,客商云集,帆樯林立,大船小船高低错落,船上行人如履平地,看得人眼花缭乱。李靖生在北方,从未见过如此景象。
张轲感念李靖相助之情,替他付了船资。于是一行人与老艄公作别,随着蜂拥人流,足踏数尺宽的木板,上了一艘大船。全船为木质结构,长约三十余丈,宽七八丈,高十余丈,上下四层,各类舱室上百间。萧美娘毕竟是西梁公主,自是住了顶层一等客舱。一等客舱共十六间,左右舷各八间,中间留有狭长通道,每间舱室约九尺见方,内置空心矮榻,便于客人休息。李靖沾光,带着孤星与张轲同住,隔舱是美娘与青妮。
船上客人看似乱乱纷纷,却也按照一定的规矩乘船。先前上船的客人聚在甲板观景,南腔北调,指指点点。待乘客安顿完毕,船上呜呜呜三声号响,沉重的布帆升起,大船两边伸出上百支大桨,随着鼓点的节奏,奋力划动。偌大的船只,竟然在风帆和人力的共同推动下破水逆行,虽不如奔马迅疾,却也远非步行可比。
李靖毕竟年幼,站在舷窗边看着倒退的岸上店铺,竟有些恍然。
张轲显然早已习惯乘船,含笑问李靖:“小兄弟,你可知此船有何来历?”
李靖对舟船之事全然不懂,只得摇头。
张轲道:“此船由楼船变化而来。三国时,吴国水军有‘飞云’‘盖海’等大船,每船可载士卒三千;西晋名将王濬,造连舫大船,每船亦可载军士两千余人,且船上可来回驰马,凭借天下无匹舟师,一举攻灭东吴。当今南北对峙,陈国全凭长江之险、舟船之固得以保全。而这些江上之船,看似民用,实则由陈朝所控,平时用作商船,战时充当战舰。”
李靖听韩擒虎讲过,南北朝百年对峙,除了长江之险,主因南方舟楫之利。北人几乎都是旱鸭子,到了南方步兵骑兵劣势顿显。且不说在这大江之上作战,就是这一路行来,李靖几次晕船欲呕。如今在这大船之中,随着船身晃动,岸线后移,更觉得头晕目眩。
李靖赶紧把目光收回,扶小孤星躺好,稳定心神,无话找话:“敢问张公,这船本是逆水而行,为何这般快捷?”
张轲道:“本船共有五帆,正赶上时季顺风,加上底舱有一百二十名桨手,随着鼓点之声划动,自然快捷。若是风向不利则收帆,由一百八十名壮汉踩踏舱底轮桨,亦可驱动前行。若是到了险滩,另有岸边数百纤夫拉船。因此,上至江陵,下至江都,舟船来往,可日行百余里,故又称‘千里船’。”
李靖听了,不禁感叹南人驭舟恰如北人驭马。正想再问,忽然听到有叩门之声。张轲起身开门,只见一位文士模样的人站在门边。
来人年近四十,中等身材,一张国字脸,穿一身黑袍,戴一顶纱帽,慈眉善目,蓄着短须。见了张轲,拱手行礼:“小人拜见张国舅。”
张轲一愣,没料到刚一上船,便有人知悉自己身份。于是赶紧回礼:“明公请了。在下江陵张轲,不知尊驾有何贵干?”
来人道:“小人谢康途,是本船船主,常年来往江上,曾有幸在江陵见过国舅,只是国舅不识得小人。”